——礼毕。
钱谦益这才上前解开锦袱,请出了那道黄绫诏书,卷轴以玉为轴,两端雕刻螭龙,系着五色丝绦。
双手高擎诏书,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一字一句,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膺天命,抚育万方,以孝治天下,以礼序人伦。
孔子至圣,道冠古今,泽流万世,朕心常钦。其苗裔承袭,本应恪守祖训,敦品励行,为士民表率。奈何——”
“曲阜衍圣公孔胤植并其族众,世受烝常,罔知报效。
非但不思慎守清名,反恃爵荫为护符,以圣裔为巧宦!欺隐田粮,数逾万顷,使朝廷赋税空悬。
鱼肉乡里,虐害生灵,致赤子冤魂塞路!行贿官府,交通胥吏,坏朝廷法度之公。
私蓄爪牙,截杀苦主,逞豪强跋扈之凶!藏污纳垢,纲常沦丧,恶积祸盈,神人共愤!”
圣旨上的每一句指控,都像一记利刃,捅在孔胤植和族老们的身上。
钱谦益的宣读继续拔高,犹如最终审判:“似此败类,玷污圣门,深负朕望,实为国蠹民贼!若再姑息,何以正纲纪?何以谢天下?何以对先圣在天之灵?!”
“着即:削去孔胤植衍圣公爵位,革除一切功名、诰命及朝廷恩赏!
孔府一应非法占夺田产、店铺、资财,悉数抄没入官,偿还原主或充国库之用!
其府邸宅园,除留祭祀必需之殿宇、祭田外,余者查封估价入官!”
“孔府上下人等,着钦差右通政钱谦益,会同三司、户部、礼部官员,严审明辨,按《大唐律》逐一定罪!
首恶者,论刑定辟,决不待时!胁从者,量其轻重,或流或徙!其族中清白旁支、未涉恶行者,查明另册,准其分家别居,朝廷不予株连,以彰仁恕。”
“凡涉案之地方官吏、豪猾胥役,一律严拿究办,毋得徇纵!”
“呜呼!朕非不念先圣遗泽,实乃国法森严,民心似铁!以此为例,涤荡污浊,廓清宇内! 布告山东地方,咸使闻知——”
“钦此!”
最后两个字,钱谦益几乎是灌注了全身力气,余音在空旷的庭院回荡,久久不散。
宣毕,钱谦益合上圣旨,看向孔胤植语气竟放缓了些,却更令人毛骨悚然:“孔先生,事已至此,徒呼奈何。陛下仁德,旨意里也说了按律办事。
这‘律’怎么讲,里边分寸可就大了,是阖府倾颓,还是留存几分元气?是主犯难逃,还是牵连广众?就看……你们现在配不配合了。”
他招了招手,户部、刑部的几位官员捧着账册、律例文簿上前。
“从现在起,府内所有人等,按亲疏、职司分别看管,各房库藏、账册、地契、往来文书,全部封存待查。
凡主动交代不法情事、检举隐漏、配合清丈田亩者,可视情节,酌予宽处,冥顽不灵、企图隐匿转移者,” 他看了一眼韩三。
“罗网的列位,怕是要多辛苦辛苦。”
韩三抱拳应是,只一挥手,麾下缇骑立刻动了起来,配合着户部、刑部的吏员。
黄锦不知何时已坐到了,院中备好的太师椅上,捧着新沏的热茶,垂目吹了吹浮沫,仿佛眼前这破家灭门的一幕,都不过是茶汤上,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钱谦益则走到院中那株高大的古柏下,仰头看着树顶华盖,怔怔出神。
他知道从今天起,钱谦益这个名字,将钉在“曲阜孔府”这块倒塌的丰碑上。
是骂名,还是功绩?他不在乎。
——他要的就是这般亲手执笔,书写一段谁也抹不去的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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