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书院的“明道斋”内,争论在以另一种形式爆发。
这里是书院内思想,较为活跃的一隅,常有不同流派学子在此切磋,今日一场关于“知与行”的小型辩论会,因孔府案彻底变了味。
主持辩论的,是位受王阳明心学影响颇深的年轻讲读,他试图引导学子探讨“知恶而行不遏,是否真知”的问题。
一位名叫孙致知的寒门学子,立刻起身慷慨陈词:“孔府之事,正是‘知’与‘行’背离的极致!彼等岂不知仁义礼智?岂不读圣贤书?
然其行径,禽兽不如!可见空谈性理,而无切实践履、监督制衡,所谓‘知’不过是粉饰门面的虚文!
阳明公倡‘知行合一’,正在于此——无行之知非真知,纵有千年道统光环,若行止卑污,其‘知’亦伪,其光环亦当戳破!”
“孙兄此言差矣!”立刻有程朱学派的学子,出声反驳。
“北孔之行,乃人欲昏蔽天理,正是未能‘格物致知’、‘穷理尽性’所致,岂可归咎于学问本身?
更不可因此动摇对圣道、圣裔之基本尊崇!此案当深究个别人之罪,而非质疑大道!”
“若大道所庇护者,尽是此等人物,此‘道’还是否值得尊崇?”
另一位心学倾向的学子,尖锐反问,“知行合一,要求吾等观其行而判其知、验其道。
观孔府之行,其‘知’何在?其‘道’何存?朝廷雷霆手段,正是以‘行’纠‘知’,以事实正名分,有何不可?”
双方争得不可开交,从学理辩论渐渐滑向意气之争。
支持严惩北孔的心学,学子与竭力维护“道统尊严”的程朱门人,言辞激烈,面红耳赤。
最后,也不知是谁先推搡了一下,顿时演变成小小的肢体冲突,桌椅歪斜,笔墨乱飞。
幸好山长与几位讲书、助教闻讯急速赶来,强行将双方拉开。
山长气得胡子乱颤,将带头的几人狠狠申饬一番,各记一过,责令闭门思过。
然而,弥漫在书院中的对立情绪,却如阴云挥之不去。
而这口郁结之气,最终在秦淮河畔的“揽月楼”中,找到了宣泄口。
酒楼二楼雅间“听潮阁”里,以顾秉贤为首的五六名监生、秀才,正借酒浇愁。
他们多出身不错,平日与顾秉贤交好,思想接近,对孔府案深感屈辱与愤怒,酒入愁肠话便没了顾忌。
“沈祭酒今日太过偏袒那些狂悖之徒!陆明渊、赵弘毅之辈,分明是借机攻讦圣道,哗众取宠!”一个叫周文焕的秀才愤愤道。
“还有书院里那些,信奉‘知行合一’的愣头青,简直数典忘祖!”另一人接口迎合道。
“王学末流,本就空疏狂禅,如今更与这些幸灾乐祸的刁民,沆瀣一气!”
“朝廷此番,未免……未免太过苛酷!就不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吗?”顾秉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有些发直。
——他们的程朱理学...真的错了吗?
此时,而仅隔着一道不甚隔音的屏风,大堂里七八个刚卸完货,浑身汗味的码头脚夫和船工,正围坐一桌。
桌上罕见地摆着一盘白切羊肉、一盆红烧杂鱼,还有几碟时蔬,人人面前粗瓷碗里斟满了酒。
他们面色通红声音洪亮,显然处于极度兴奋之中。
一个胳膊上肌肉虬结的脚夫,“咚”地一声,将几枚亮闪闪的银圆拍在桌上,引得同伴们一阵低呼。
“瞧见没?真真的‘定业通宝’!那红毛鬼的管事给的,说是咱们手脚麻利,赏的!”他脸上满是得意。
“老子在码头干了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见着红毛番上岸,更别说拿他们的赏钱了!那大鼻子管事官话说不利索,比划半天,嘿,意思倒是明白!”
“谁说不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船工,抹了把嘴上的肥油舔净。
“那船是漂亮,尖头多桅,跟咱们的商船就是不一样,今个卸的那些箱子也沉,不知道装的啥宝贝。
管他呢,给了现钱就是大爷!哥几个一合计,这‘揽月楼’不是一直听说么?今儿个咱们也拿这洋钱,来开开眼,尝尝这临河第一楼的好酒菜!”
“就是!平时从这门口过,都只敢瞅瞅,里头坐的可都是穿绸衫的爷。”一个年轻些的力巴压,忍不住环顾装修精致的四周,眼里是带着局促的好奇。
“这羊肉……是真嫩!这酒……够劲!比咱平时喝的浊酒强多了!”
许是兜里有了“银圆”壮胆,他们谈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今日轰动全城的事。
“……要俺说,那孔家地窖里的‘甘蔗棍’,就该让他们自己人也尝尝滋味!”拍出银圆的脚夫灌了一大口酒,声震如雷。
“还有那狗屁‘龙边铡’,铡过多少冤魂?现在该轮到他们自己脖子,试试凉快不!”
“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贤?我呸!一窝子吸血的豺狼,还不如咱们干苦力活,挣钱吃得踏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