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踏前一步,雨水从笠檐泼洒而下:“本官告诉你们——莫说尔等是给事中之子、侍郎之侄,便是尚书公子、阁老祖孙,今日敢聚众阻挠国法,本官一样锁拿!”
话音未落,跪在第六排的孙继突然高声道:“马指挥!学生孙继,叔父乃吏科孙给事。
学生今日来此,非倚家世,实出公心!叔父编纂《考功条例》,其中明载:士子功名之革,当经吏部复核、科道纠劾、三司会审。
今北孔旁支功名,一纸诏令尽革,未走法定程序——此乃坏朝廷铨选制度!
学生敢问:今日可如此革孔氏功名,明日是否亦可如此革任何士子功名?朝廷法度,还要不要了?!”
“还有漕粮账目!”徐渭紧接着开口,声音急促。
“学生徐渭,族兄户科徐都给事。北孔一案,抄没田产、商铺、赃银无数,这些皆需入户部账册,经十三清吏司复核。
今骤然株连数千士子,这些人中,或有已成举人、监生,已在户部挂名领廪粮。
或有正在备考,其家族田赋、丁银皆有定数。
一概革除,户部账目如何平?各州县赋税册籍如何改?此中混乱,恐非旬月能理清!”
“驿传马政也会受影响!”符坚昂首道,语气如军中禀报。
“学生符坚,家父兵科符给事,北孔旁支子弟中,必有已入武学、或正在备考武举者。
这些人名籍在兵部,有的已领勘合,有的正在考核,今一概废黜,兵部武选清吏司的档案如何处置?各边镇军中有无孔姓军官?
他们的军功、升迁是否也受影响?马指挥,这不是抓几个人这么简单——这是动朝廷铨选、赋税、军务整套体系!”
你一言我一语,句句戳在实处!这些官宦子弟,自幼耳濡目染,深知朝廷运转关节。
他们不从“仁义道德”空谈,而从律法、制度、实务角度发难——这才是最致命的!
马士英脸色青白交加,死死盯着这些年轻面孔,终于明白今日之事为何棘手——
这已不是简单的“士子请愿”,这是整个官僚体系内部,一部分官员子弟对朝廷决策的公开质疑!
他们背后,站着六科给事中、各部郎中、主事……甚至可能还有他们父祖默许!
雨越下越大,桥面积水成洼,倒映着黑压压跪地的人群、森然林立的铳刺、以及马士英铁青的脸。
良久,马士英缓缓开口,极度压抑:“说完了?”
他目光如刀,扫过岳钟、顾昭、文宥、孙继、徐渭、符坚……每一个叫得出名字的官宦子弟:
“尔等引经据典、搬弄律条、大谈制度——本官只问一句:若今日跪在这里的,不是孔圣后裔,而是勾结建虏的寻常豪族。
若北孔所作所为,不是侵占田产,而是引敌破关、屠戮百姓——尔等还会不会在此大谈‘株连过广’?还会不会搬出《大唐律》为罪人亲属开脱?!”
他猛地指向囚车中的孔胤植,声音炸雷般响起:“看着那个人!看着这个曾经的衍圣公!建虏破关时,他写信给多尔衮,愿率山东士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陛下与多铎在山东血战时,他密令孔府田庄囤积粮草,预备接应清军南下!河南大旱,饿殍遍野,他孔府地窖里,金砖堆成山,米粮霉烂生蛆!”
马士英转回头,双眼冒火,一字一顿:“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本官问你们:该不该族诛?!”
跪地士子中,许多人面色惨白,低头不敢对视。
“至于尔等——”马士英冷笑。
“仗着父祖在朝为官,自以为熟稔律例制度,便敢聚众千余,拦御道、阻囚车、质疑诏令!
尔等可知,今日若任由尔等得逞,明日便会有更多人效仿——届时朝廷政令不出紫禁城,国法废弛如废纸!
这大唐江山,是要靠律法制度运转,还是要靠尔等‘清议’维系?!”
他深吸一口气,暴喝道:“五城兵马司听令!”
“在!”两百兵丁齐声应诺,声震雨幕。
“所有跪地之人,无论身份,全部锁拿!押送北镇抚司,分开关押!”马士英死死盯着岳钟等人。
“尤其是岳钟、顾昭、文宥、孙继、徐渭、符坚——单独关押,严加看管!本官倒要看看,尔等父祖如何向陛下解释!”
“你敢?!”岳钟猛地站起,雨水从挺拔的身躯泼洒而下。
“我父乃兵科都给事中!你无凭无据,岂可锁拿朝廷命官之子?!”
“凭据?”马士英厉笑,环视一圈。
“聚众千余、阻塞御道、阻挠国法施行——这还不够?!岳公子,你熟读兵书,可记得‘军中哗变,主将立斩’?
今日尔等所为,与哗变何异?!本官若非念尔等年幼,早该下令铳手开火!”
“你——”岳钟怒极,手指按向腰间——却按了个空,他这才想起今日未佩短剑。
“拿下!”马士英挥手。
兵丁如狼似虎扑上。岳钟本能地想要反抗,却被三名兵丁死死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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