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之后,成都东郊的这片旷野,成了整个四川最引人瞩目的地方。
开山大典那石破天惊的一幕,早已通过观礼的官员士绅之口,化作无数个版本,传遍了成都府的大街小巷。
有人说世子殿下身有神力,一铲下去,地龙翻身;有人说殿下乃文曲星下凡,一言一行,皆含天宪,说得那前朝大儒杨时斋当场顿悟,回家就把珍藏的八股文章全烧了。
流言如何,朱至澍并不关心。
他只关心眼前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三万民夫,被他以蜀道营之名重新整编,脱胎换骨。他承诺的多劳多得和晋升体系,像一剂最猛烈的虎狼之药,注入了这群曾经麻木的流民体内。
他们疯了。
为了多挣一个工分,为了能从伍长手里多分一勺肉汤,为了能早日攒够功勋换取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这三万条汉子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挖掘、搬运、夯土、铺设碎石路基……每一道工序,都在以一种远超预期的速度向前推进。
原本计划十日才能完成的五里路基,仅仅四天,就已经初具雏形。
蜀道营的临时指挥所,设在一处高坡上,是几间新搭的木板房。
此刻,指挥所内,气氛却与外面的狂热截然不同,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殿下,不能再快了!再快,就要出大事了!”
一个满脸黝黑的汉子,正是凭着一股狠劲和脑子活络,从一介流民被破格提拔为第一营造队千夫长的张三。
他此刻正满头大汗地站在朱至澍面前,手里攥着几张工分记录条,声音嘶哑。
“水泥跟不上了!窑厂那边日夜不停地烧,还不够兄弟们半天折腾的。现在好几个队都停了工,只能干等着,怨气……已经起来了。”
张三身后,几名百夫长也是一脸焦急,不住点头。
他们不怕苦,不怕累,就怕停下来。停下来,就意味着没工分,没饭吃,没盼头。那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比一开始就待在泥里更让人绝望。
朱至澍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叠账册,周若薇正素手执笔,蛾眉微蹙,在那一串串繁复的数字下,用红笔做着标注。
右边,则是一张巨大的图纸,上面用炭笔画着某种复杂器物的剖面图,旁边标注着各种朱至澍自创的符号和数字。
“若薇,数据。”朱至澍没有看张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妻子。
周若薇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洞悉本质的清明。她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字,声音轻柔而清晰:
“殿下,我核算过了。蜀道营每日消耗水泥约三百石,而城外窑厂的产能,即便日夜赶工,极限也只有一百二十石。我们动用了王府所有的库存,才勉强支撑了这几日。按照现在的速度,最迟明日午后,我们将无一丝一毫水泥可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妾身以为,问题不在民夫,而在源头。”
一语中的。
张三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位看着娇滴滴的世子妃,说出来的话怎么跟刀子似的,一刀就扎在了要害上。
朱至澍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他要的妻子。不只是一个温婉的贤内助,更是一个能看懂数据、能和他站在同一维度思考问题的伙伴。
“你们看,”朱至澍站起身,将周若薇标注出的那两个数字,用炭笔写在旁边的一块小木板上。
三百石。
一百二十石。
“这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窑厂工匠的错。”他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是法错了。”
“法?”张三一脸茫然。
“是造水泥的法子,效率太低。”朱至澍走到那张巨大的图纸前,“本王这几日,就在想这件事。我们不能让人等米,得让米等人。”
他拿起一根长木杆,指向图纸的核心部分。
“传本王将令,召城外窑厂总领刘大壮,以及所有窑头、把式,立刻来此见我!”
……
半个时辰后,以刘大壮为首的十几个工匠,被带到了指挥所。
他们常年与炉火为伴,一个个被熏得黢黑,身上带着一股焦土的气息。见到朱至澍,他们比张三等人还要惶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小人……小人该死!误了殿下的大事,请殿下降罪!”刘大壮磕头如捣蒜。
这几日,他和他手下的工匠们,连眼睛都没合过。可那土窑就像个无底洞,无论怎么烧,产出的水泥都少得可怜,质量还时好时坏。他已经快被逼疯了。
“起来。”朱至澍的声音没有一丝责备,“本王叫你们来,不是问罪,是问计。”
他走到众人面前,亲自扶起刘大壮。
“刘师傅,你告诉我,烧制一窑水泥,从入料到出料,要多久?”
刘大壮战战兢兢地答道:“回殿下,快则三日,慢则五日。火候最难掌握,十窑里,能有六七窑烧成,已是老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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