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风,带着一股萧瑟的凉意。
但对于军械格物局的这片工地而言,气氛却是火热的。
不是因为干劲,而是因为恐惧。
钱林钱郎中,如今像个最殷勤的跟班,亦步亦趋地跟在朱至澍身后,手里捧着一叠厚厚的图纸,额角的汗就没干过。
昨日那声整齐划一的枪栓拉动声,以及那股子骚臭味,已经成了他后半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规矩?现在这位小爷就是规矩。
朱至澍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了工地中央,那里有一座破败不堪的炼铁炉。
与其说是炉,不如说是一个用泥土和砖石胡乱堆砌起来的土疙瘩,矮小,臃肿,炉壁上满是裂纹,一看就是个出工不出力的样子货。
“这就是兵仗局拨过来的炉子?”朱至澍的声音很平静。
一名须发半白,满手老茧的匠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躬身道:“回……回殿下,这是刘家祖传的百炼炉,小的刘三,是这炉子的把头。”
他眼中满是惶恐,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少年亲王,下一刻就让人把他拖出去。
朱至澍的目光从那破炉子上移开,落在这位叫刘三的匠头身上,又扫过他身后那群麻木而畏缩的匠人。
他知道,对付钱林那种官僚,用威逼就够了。但对付这些真正干活的人,光靠吓唬,是造不出三千杆枪的。
“刘师傅。”朱至澍的语气缓和下来,“本王问你,用这炉子,一炉能出多少铁?成色如何?”
刘三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殿下会问得这么细。他定了定神,答道:“回殿下,若是料好,火旺,运气再好些,一炉能出个百十来斤熟铁,只是……只是这铁,脆得很,打不了好刀。”
说白了,就是一堆没什么用的劣质海绵铁。
“拆了。”朱至澍淡淡吐出两个字。
“啊?”刘三和周围的匠人全都懵了。
拆了?这可是吃饭的家伙!
“殿下,这……这万万不可啊!没了炉子,咱们……”
“本王要建一座新炉。”朱至澍打断他,将钱林手中捧着的一张图纸抽了出来,摊在地上。
那是一张用炭笔画的,线条笔直,标注着各种稀奇古怪符号和数字的图纸。
“按这个图纸,建。”
刘三和几个凑上来的老匠人,把脑袋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这……这是什么?”刘三的声音都在发颤,“这炉子也太高了!足有两丈!这么高,火怎么烧得透?”
“还有这炉壁,为何要留夹层?还要用管子往里吹热风?风不都是冷的吗?”
“这炉子的肚子,为何上窄下宽,到了底下又收窄了?这不合祖师爷传下的道理啊!”
匠人们议论纷纷,看向图纸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天书魔画。
朱至澍心中暗叹。这就是代差。他拿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最简陋的小高炉模型,但在这些明代工匠眼中,已经不啻于鬼斧神工。
“道理?”朱至澍笑了,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部分,“你们说的道理,能让铁水自己把渣排出去吗?”
他指向另一个部分,“你们的道理,能让一炉出的铁,超过一千斤吗?”
最后,他指着图纸最核心的反应区,“你们的道理,能炼出可以直接铸炮,而不炸膛的精铁吗?”
三个问题,问得所有匠人哑口无言。
刘三张了张嘴,满脸苦涩。别说一千斤,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一炉,也不过两百斤。至于直接铸炮的精铁,那更是传说中的东西,得靠老师傅凭感觉千锤百炼,十炼也不见得能出一二。
“本王知道你们不信。”朱至澍站起身,环视众人,“所以,本王跟你们打个赌。”
“从今天起,所有人,按图纸施工。工钱,按工部三倍发!伙食,一天三顿,顿顿见肉!谁敢不从,或偷奸耍滑,军法从事。”
胡萝卜加大棒,简单,但有效。匠人们的眼神,从麻木,开始变得有些活泛。
“炉子建成后,我们只试一炉。”朱至澍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若是成了,炼出的铁比你们的好,产量比你们的高,所有参与建炉之人,这个月工钱,再翻一番!赏银百两!”
“嘶——”人群中响起一片抽气声。
工钱翻倍再翻番?赏银百两?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若是……若是不成呢?”刘三鼓起勇气,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虑。
朱至澍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是不成,所有罪责,本王一力承担。你们,分文不受牵连。”
话音落下,他转向身后的亲兵队长:“传令下去,将我们从通州运来的黑石和红石,都拉过来。另外,按本王给的法子,先建一座闷窑,把黑石给本王炼成焦炭。”
“遵命!”
看着那些被大车拉过来的,品质极高的焦煤和赤铁矿,刘三等一众老匠人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这位小爷,不是在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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