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擎天堡工地。
前一刻还响彻云霄的欢呼,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在。
数万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报信的探马,又缓缓地、僵硬地转向远处地平线。
在那里,一长列马车正在靠近。车上没有货物,只有一排排用石灰简单处理过的木杆,每根木杆上,都挑着一颗人头。
五百颗。
那是他们的兄弟,是三天前被戚金亲自挑选出来,穿着新衣、拿着新铳,意气风发去“出使”的精壮汉子。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多米诺骨牌倒下了。
恐惧,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引爆。刚刚还沉浸在美好蓝图中的流民们,脸上的狂喜凝固、碎裂,化为最原始的惊恐。
女人们抱着孩子瘫软在地,男人们脸色煞白,手脚冰凉。
擎天堡的蓝图还铺在地上,那通红的砖块还散发着余温,可那五百颗冰冷的人头,却将这虚幻的希望,砸得粉碎。
“袁崇焕!我操你祖宗!”
戚金的眼睛瞬间血红,如同被激怒的猛兽。他一把抢过旁边亲兵的佩刀,状若疯癫地就要冲下高地,“老子跟你拼了!”
“殿下!跑!快跑啊!”钱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朱至澍的腿,哭喊道,“袁崇焕疯了!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啊!我们回四川!回成都去!”
怒吼、哭喊、骚乱。
刚刚凝聚成型的人心,在绝对的暴力面前,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然而,朱至澍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状若疯虎的戚金和涕泪横流的钱林。
他的目光,平静地越过所有混乱的、惊恐的、愤怒的脸,落在了那越来越近的车队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在解剖尸体般的审视。
妈的,还是低估了封建文官的狠。为了独占功劳,不惜杀自己人。
朱至澍心中闪过一句吐槽,随即迈开脚步。
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地,穿过骚乱的人群。
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哭喊和奔走的流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所震慑,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了那块被老农砸过的、完好无损的红砖前,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然后,他继续向前,径直走向那支运送头颅的死亡车队。
戚金被亲兵死死拉住,他看着朱至澍孤身走向敌人的背影,目眦欲裂:“殿下!危险!”
朱至澍没有回头。
他走到了第一辆马车前。
车夫是几个面无表情的边军,他们看着这个手持砖块、衣着普通的少年,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和看戏的冷漠。
朱至澍的目光扫过车上那些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认得其中几张脸。有一个,是屯垦营里第一个学会用游标卡尺的年轻人;有一个,是赖三那个什里,因为连坐被罚、却毫无怨言的汉子。
他伸出手,轻轻拨开一个头颅上被风吹乱的头发,让他死得更有尊严一些。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身后那数万张惊恐的脸。
“他们,是我们的英雄。”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旷野。
“他们没有死在冲锋的路上,也没有死在与流寇的搏杀中。他们死在了自己人——大明朝廷命官的屠刀下。”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
“袁督抚,杀了我们的人,收了我们的粮,还采纳了我们《以工代赈》的策论。”
朱至澍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他用我们兄弟的头,换来了他平定陕西的第一功。”
“你们现在,是不是很怕?”
他目光扫视全场。
“是不是觉得,跟着我朱至澍,死路一条?”
无人敢应声,但所有人的表情,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朱至澍突然笑了。
他举起手中的红砖,对着所有人。
“袁崇焕,他有几万大军,有朝廷的圣旨。他能杀我们五百人,就能杀我们五千人,五万人。”
“我们,打不过他。”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绝望的气息弥漫开来。
“但是——”
朱至澍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
“他能杀光我们的人,但他能把我们烧出来的砖,变回泥土吗?”
他将红砖高高举起!
“他能把我们种进地里的神种,再从土里刨出来吗?”
“他能把你们学会的纪律、学会的算术、学会的营造法式,从你们的脑子里挖走吗?”
“他不能!”
朱至澍的声音,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魔力。
“他杀死我们的英雄,以为能让我们恐惧,让我们溃散!错了!”
“他每杀我们一个人,这座擎天堡,就要多加固一分!我们对他的恨,就要多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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