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城北,新辟出的马市。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混合了马粪、发酵酸奶和未硝制熟皮毛的冲鼻味道。地上是烂泥混着草料,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面。
这里乱得像锅粥,却也热得像团火。
数百匹蒙古马被拴在木桩上,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初春的寒风里久久不散。
一群身穿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皮袍、腰间挂着弯刀的蒙古汉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羊毛毡子上,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打量着来往的汉人客商。
“五十两。”
一个满脸横肉、胡子上挂着奶渍的蒙古头人,把玩着手里的牛角杯,眼皮都不抬一下,“少一个子儿,这马我就牵回去喂狼。”
站在他对面的,是汉中卫指挥使司的采办官,急得满头大汗:“巴图首领,这……这是抢啊!往年上好的口外马,顶天了也就二十两!您这涨了一倍还不止,让我们怎么跟上面交差?”
巴图嗤笑一声,露出一口黄牙:“往年是往年。现如今,听说你们那位蜀王世子有钱,连泥腿子都能白种地。怎么,给咱们草原上的雄鹰花点钱,就心疼了?”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青布直裰、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汉子,阴恻恻地笑了笑。
他是山西范家的管事,范三。
“巴图安达,您这话在理。”范三用蒙语低声说道,“汉中现在缺马缺得厉害,那小世子要练新军,没马就是一群步兵靶子。您只要咬死了口,别说五十两,就是八十两,他也得捏着鼻子认。”
巴图斜睨了范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范,你答应我的铁锅和茶叶……”
“只要您不卖给蜀王府,我家老爷说了,价格比往年再低三成。”范三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晋商要把控九边贸易,就绝不能让汉中这个异类插手草原生意。这是范家家主范永斗下的死命令。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人群突然分开。
没有鸣锣开道,没有仪仗护卫。
朱至澍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深蓝色多袋工装,脚蹬高筒牛皮靴,手里拎着两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身后只跟着宋应星和几个推着板车的亲卫。
“五十两?”
朱至澍走到巴图面前,目光扫过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点了点头,“马是好马,但这价钱,是把本王当冤大头了。”
范三缩在巴图身后,冷笑一声:“世子爷,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您要是嫌贵,大可不买。不过这汉中周围的山匪流寇,恐怕不会嫌您的兵腿短。”
朱至澍看都没看范三一眼,仿佛那是一团空气。
他径直走到巴图面前,一屁股坐在那个脏兮兮的羊毛毡子上,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巴图那油腻腻的肩膀。
“你是头人?”
巴图被这少年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随即又松开,傲慢地哼了一声:“鄂尔多斯部,巴图。世子,银子带来了吗?”
“银子太重,带着累。”
朱至澍招了招手,身后的亲卫将板车推了过来。车上没有银箱,只有一坛坛贴着红纸的陶罐,和几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咱们草原上的汉子,做买卖不兴那些虚头巴脑的。”朱至澍从板车上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
一股霸道至极的酒香,瞬间像炸弹一样在马市上空爆开。
这可不是大明市面上那种浑浊的、度数只有十几度的米酒或黄酒。
这是汉中化工厂酒精提纯车间的杰作——六十五度的二锅头。
原本还在喧闹的马市,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蒙古汉子的鼻子像狗一样抽动着,眼珠子死死盯着朱至澍手里的酒坛,喉结上下滚动。
在草原寒夜里,烈酒就是命,是比女人还亲的宝贝。
“这是什么酒?”巴图咽了口唾沫,刚才的傲慢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男人喝的酒。”
朱至澍随手拿过两个粗瓷大碗,哗啦啦倒满。
酒液清澈如水,没有一丝杂质,只有浓烈的醇香在空气中肆虐。
“敢不敢尝尝?”朱至澍端起一碗,似笑非笑地看着巴图。
巴图感觉受到了挑衅,他在草原上那是能喝倒一头牛的主,还能怕这清汤寡水的东西?
“笑话!”
巴图一把抢过酒碗,仰头就是一大口。
范三在后面想拦都来不及:“安达,小心有诈……”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范三的话。
巴图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泪鼻涕一起喷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吞下去的不是酒,是一团火,一条火龙顺着喉咙直接烧到了胃里,然后轰的一声炸开,热流瞬间冲向四肢百骸。
周围的蒙古兵吓得拔出了刀。
“别动!”巴图猛地举起手,大口喘着粗气。
那种灼烧感过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和舒爽。
在这倒春寒的冷风里,他竟然感觉浑身燥热,甚至想脱掉皮袍跑两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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