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汉中王府存心殿。
巨大的黄花梨木桌案上,鲸油灯芯噼啪爆出一朵灯花。
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旱烟味和新印出的油墨香,那是某种旧秩序即将崩塌前特有的、令人躁动的味道。
卢象升盯着桌上那张占据了半个桌面的羊皮地图,眉头拧成了川字。
“殿下,您的道理,下官服了。”卢象升把手里那杆已经熄灭的烟斗在桌沿磕了磕,声音沙哑。
“但朝堂不是讲道理的地方。钱士升既然递了血书,那就是不死不休。他背后站着的是东林党,更是那帮富可敌国的晋商。您这报纸一发,确实能争得一时清名,可若是他们断了汉中的生铁、棉花路子,再联手京中言官以与民争利死谏,皇上……怕是也护不住您。”
万历皇帝贪财,但也怕麻烦。
若是全天下的文官都说蜀王要造反,那位深居简出的老皇帝,多半会选择把麻烦解决掉。
“断我的路?”
朱至澍轻笑一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红蓝两色的铅笔。
他没说话,只是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那个圈,圈住了山西。
“九台兄,你以为我在汉中折腾这么久,只是为了造几把枪?”
朱至澍把铅笔扔在地图上,铅笔滚了两圈,停在了张家口三个字上,“我是要给大明换血。”
卢象升一怔:“换血?”
“老宋,把图挂起来。”
宋应星应声上前,哗啦一声,扯下了墙上原本挂着的中堂画,露出后面一张密密麻麻的架构图。
图的最顶端,写着六个黑体大字——汉中供销总社。
“这是什么衙门?”卢象升眯起眼,这名字听着既不像六部,也不像厂卫。
“这不是衙门,是血管。”朱至澍走到图前,手中的教鞭点在核心位置。
“如今大明,百姓种粮卖给粮商,织布卖给布商,层层盘剥,到手不过几文钱。而盐铁官营名存实亡,私盐泛滥,利润全进了豪强口袋,国库空虚得能跑老鼠。”
他看向卢象升,眼神锐利:“我要做的,就是统购统销。”
“凡汉中治下,农民的粮食、棉花,工坊的生铁、煤炭,由供销社统一收购,价格比私商高一成。而百姓所需的精盐、棉布、农具,由供销社统一出售,价格比市价低两成。”
卢象升倒吸一口凉气:“高买低卖?殿下这是在散财?这金山银海也填不满啊!”
“谁说我会亏?”朱至澍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像极了市侩的奸商,却又带着某种宏大的气魄。
“因为中间没有范家那样的吸血鬼。我用工业品的暴利,去补贴农业的亏空。比如这盐。”
他从桌下摸出一个雪白的布袋,扔给卢象升。
“这是汉中化工厂出的精盐,无苦味,不结块。成本,只有淮盐的三分之一。我卖这一袋,还能赚一倍,但百姓买它,比买私盐还便宜。”
卢象升抓了一把细沙般的精盐,指尖微颤,他是户部的人,太知道盐利的恐怖了。
如果有这种盐,私盐贩子根本没有活路。
“但这还不够。”朱至澍打了个响指。
宋应星捧出一个托盘,盘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几枚银光闪闪的圆币,和一叠印制精美的花花绿绿的纸片。
“这是……”卢象升拿起一枚银币,入手沉甸甸的,边缘还刻着锯齿,正面是汉中王府的徽记,背面是壹圆字样。
“汉中银元,含银九成,重七钱二分。那纸片,是供销社信用券。”朱至澍淡淡道。
“以后在汉中,买盐、买铁、买布,只收这个。想跟本王做生意?行,拿银子来换我的银元。”
卢象升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劈开混沌。
这一招,太毒了。
这是要把汉中变成一个独立的小王国,不,是独立的经济孤岛!
只要汉中的货物足够紧俏,这银元就会流通出去,最终把大明的银子都吸进来,把晋商的根基连根拔起。
“管子轻重之术……不,这比管仲还要狠。”卢象升喃喃自语,看着朱至澍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他以为这位世子是墨家传人,现在看来,这分明是披着墨家皮的法家巨擘,还是精通商贾之道的绝世妖孽。
“殿下,您这是在掘范家的祖坟啊。”卢象升深吸一口气,放下银元。
“范家把控九边互市,若是他们联合蒙古人断了您的马匹牛羊……”
“所以昨天我在马市,用二锅头和暖水瓶教巴图做人。”
朱至澍冷笑,“商人逐利,蒙古人更逐利。当我的货比范家的好,价钱比范家的公道,你觉得那些蒙古头人是会帮范家拼命,还是会把范家的人头送来给我换酒喝?”
卢象升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那张架构图,看着那枚银元,最后看向那个才十四岁的少年。
窗外夜色深沉,但他却仿佛看到了燎原的烈火。
“殿下。”卢象升突然整了整衣冠,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