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的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割。
但此刻努尔哈赤感觉不到冷。他的脸皮在烧,五脏六腑都在烧。
那是一种被当众扇了一耳光,还要把另外半边脸凑上去的羞耻感。
那是他的巴牙喇啊!
那是他从十三副铠甲起兵,在长白山的冰天雪地里一个个挑出来的种子,是用无数次血战喂出来的杀人魔王。
就在刚才那一炷香的时间里,像一群没头苍蝇一样,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死得连个全尸都拼不凑不齐。
“主子……”代善咽了口唾沫,嗓音干涩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撤……撤吧?这仗没法打了,这帮明狗有妖法……”
“啪!”
一记响亮的马鞭抽在代善脸上,把他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瞬间渗出了血丝。
“妖法?”努尔哈赤那双鹰眼红得几乎要滴血,他指着浑河北岸那条还在冒烟的战壕,咆哮道。
“那是火器!是没良心的火器!什么妖法能连响一千声?撤?往哪撤?这一撤,大金的脊梁骨就被这帮南蛮子打断了!”
他是个赌徒,更是个野兽。
野兽受伤了不会跑,只会更疯狂地咬人。
努尔哈赤猛地拔出腰刀,刀尖直指那面格物致知的大旗。
“他们只有一千人!就算他们是天兵天将,也有累的时候,也有火药打光的时候!”
老汗王的声音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传令!把所有包衣阿哈都赶上去!每人发一根木棒,让他们填坑!用尸体把那些沟给我填平了!”
“正蓝旗、镶蓝旗跟在后面,只要前面的敢回头,就地格杀!冲上去!哪怕是用牙咬,也要把那几根铁管子给老子抢回来!”
这是最原始、最残酷的人海战术。
也是冷兵器时代最后的绝唱。
……
北岸,战壕内。
李定国正拿着一块棉布,仔细地擦拭着那把打火机上的指纹。
他听到了对岸传来的号角声,那种声音不再是刚才的激昂,而是带着一股驱赶牲口的暴戾。
“团长。”一名少尉观察手从潜望镜上移开眼睛,语气有些波动,“建奴……疯了。他们驱赶了至少一万包衣奴才,后面还有两个旗的主力,漫山遍野全是人。”
李定国抬眼看了看。
视线尽头,原本白茫茫的雪原变成了一块蠕动的黑毯子。
无数衣衫褴褛的包衣奴才,像是被狼群驱赶的羊群,哭嚎着,推搡着,向着这边的死亡阵地涌来。
后面则是挥舞着大刀督战的女真甲兵,雪亮的刀光在人潮后方组成了一道死亡线。
“用自己人填坑?”秦邦屏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握着白杆枪的手都在抖,“这……这努尔哈赤还是人吗?”
“他本来就不是人,他是野猪皮。”李定国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想用人命耗光我们的弹药?想法不错,就是算术不太好。”
他转过身,看向后方那十门已经褪去炮衣的大家伙。
那不是刚才那种只能打几百步的没良心炮。
那是十门通体黝黑、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神威十二磅野战炮,也就是后世着名的拿破仑炮。
这种火炮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还要两百年才会出现,它是线列步兵时代的终极杀器,是步兵的噩梦。
炮兵阵地上,几十名身强力壮的炮手正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这些铁疙瘩。
他们手里拿着木质的象限仪,正在进行最后的诸元校对。
没有大呼小叫,只有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在传递。
“距离一千二百步,仰角四度,装药三包!”
“风偏修正,向左两个密位!”
李定国走到炮兵连长面前,拍了拍那一尘不染的炮管:“老张,殿下让你把这玩意儿拉出来,不是让你听响的。我要看这六万建奴,究竟能在真理面前撑多久。”
炮兵连长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陕西汉子,也是个算学狂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手里还攥着一本早已翻烂了的《三角函数表》。
“团长放心。在咱们格物院的射程表里,这一万头猪和一万个人,唯一的区别就是猪没法用三角函数去计算它的恐惧。”
老张大手一挥,手里的三角尺像是指挥棒一样划过空气。
“全连注意!实心弹!三发极速射!放!”
“轰!轰!轰!”
如果说刚才的步枪齐射是撕裂布匹,那现在的火炮齐射就是天崩地裂。
十枚十二磅重的实心铁球,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冲出炮膛。
巨大的后坐力让重达千斤的炮身猛地向后一退,两个轮子在冻土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一千二百步外。
那片正在蠕动的人潮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抓了一把。
一枚炮弹不偏不倚地砸进了包衣最为密集的人群中。
没有爆炸。
但比爆炸更恐怖。
那枚带着极高动能的铁球,就像是一个疯狂保龄球,在人群中犁出了一条长达百步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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