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信任、沟通和心理韧性的终极考验。在干渴烧灼喉咙、睡眠不足让眼前出现重影、信息混乱引发焦虑和猜疑时,我们是否还能保持基本的判断力,是否还能相信同伴传来的信息,是否还能为了整体任务而暂时搁置个人的任务甚至安全?
争吵爆发了,虽然声音因虚弱而嘶哑。“那条路不能走!沙太软!”威廉对我拿到的“捷径”碎片低吼,眼睛赤红。
“但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在时限内到达汇合点!绕路时间不够!”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嘴里是浓重的铁锈味。
埃里希看着远处假设的目标,又看看手里写着“反坦克炮优先”的纸条,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和快要崩溃的急躁。“我该打哪个?车长!哪个?!”
扮演伤员的约阿希姆躺在滚烫的沙地上(按规定他不能动),脸色苍白(虽然部分是晒的),沉默地看着我们争吵,眼神复杂。保罗徒劳地摆弄着那台被故意弄出故障的练习电台,发出压抑的、挫败的喘息。
极限之下,平日训练和战斗磨合出的默契在变形,在承受压力。我们像几根被绷到极致的弦,发出刺耳的不谐之音。
最终,是威廉先冷静下来。他狠狠灌了一口所剩无几的、温热发苦的水,抹了把嘴,声音沙哑但清晰:“卡尔,我的地图标记这片区域是流沙高风险区,这是出发前工兵简报提过的。你的‘捷径’很可能就穿过这里。我建议,按我的路线,我们加速,也许能在最后一段抢回时间。”
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但依然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埃里希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以及“躺”在地上的约阿希姆。混乱的思绪中,一丝属于车长的理性艰难地浮起。信任你的驾驶员,尤其是在地形判断上。保护你的炮手,不让他陷入无法决策的恐慌。
“采纳威廉路线。”我做出了决定,喉咙痛得像刀割,“埃里希,忽略纸条,我是车长,现在我命令:优先威胁最大的目标——那些快速逼近的轻型坦克,用高爆弹迟滞它们。保罗,继续尝试修复通讯,同时用手势信号尝试联系邻近训练单位,告知我们的决策和预计延误。”
决定做出后,内部的紧张感奇迹般地稍减。我们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继续执行被修改后的任务。虽然没有完美达成所有训练指标,但我们没有抛下“伤员”,没有因错误决策导致“全军覆没”,在最后关头,用尚存的意志力和残存的协作,勉强形成了一个整体。
三天后,训练结束。我们如同被榨干水分的尸体,踉跄着回到营地。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皮肤上是晒伤、汗碱和沙土的混合污迹,嘴唇干裂出血口子。没有人说话,连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有些东西,在濒临断裂后又重新连接,只是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彼此——以及自己——在绝对压力下的样子:威廉近乎偏执的地形直觉和关键时刻的沉稳;埃里希的脆弱与挣扎,以及他努力执行命令的服从;约阿希姆在扮演伤员的沉默中流露出的信任与等待;保罗在故障设备前的无奈与坚持;还有我自己,在混乱和压力中寻找决策支点的焦虑与决断。
更重要的是,我们体验了这沙漠所能施加的、超越枪炮的折磨。它用静默的酷热蒸煮你的意志,用无尽的颠簸和匮乏榨取你的体力,用复杂矛盾和孤立无援拷打你的理智。
当夜晚降临,寒冷再次袭来时,我们挤在“莱茵女儿”旁,分享着恢复供应的、但依然不足的饮水和食物。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既是寒冷,也是过度消耗后的神经性颤抖。
威廉看着夜空,忽然没头没尾地说:“现在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问,声音嘶哑。
“知道隆美尔那些长途奔袭的家伙,回来时为什么是那种眼神了。”他顿了顿,“也知道为什么有些家伙,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那不是被敌人杀死的。是在这熔炉与冰窖的交替中,在孤立与匮乏的煎熬里,身体或灵魂的某一根弦,悄无声息地断了。
心理准备?不,这种训练摧毁了一些天真,灌输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认知:在这片沙漠中战斗,你不仅要面对敌人,更要时刻与自己生理和心理的崩溃点作战。活下去,本身就需要动用全部的生命力,以及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对身边这几个同样在挣扎的同伴的依赖。
训练结束了。但我们知道,真正的“心理准备”永远没有完成时。每一次日出,每一次发动机启动,都是新一轮淬火的开始。而我们,这些来自东线的钢铁与血肉,正在被这片金色沙海,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缓慢地重新锻造。成器,或成灰。
喜欢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请大家收藏:(www.38xs.com)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