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阁长编·晓酷纪·卷一·身世】
(本章为晓酷前史之卷,纪万鱼四百七十一年至四百九十年,杨之毅自出生至十九岁,缺夜为被、眠灯为席,梦与草共生,灯与缺同长。)
万鱼四百七十一年,霜降。
南境无影堤畔,三万六千盏长明石灯列阵如星河坠地,将永夜照得亮如白昼。
这过盛的光明反而成了另一种煎熬,灯影幢幢交错,刺得守堤将士难以阖眼,连堤下奔流的黑水都映不出半分波纹。
就在这片被光明吞噬的疆域,归墟碑碗形凹槽内那丛本该顺应节气凋零的眠灯草,却反常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绚烂光华——
每一朵花苞都如同冰晶雕琢的灯盏,花心吞吐着肉眼可见的流光。
蓦地,最中央那株千年母草剧烈颤动,花蕊中喷吐出一卷非丝非帛的光织卷轴。
卷轴凌空展开,其上只有一个字:
。
字迹清峻,笔锋如尺规量就,正是程姝墨宝。
然而这预示黎明的文字仅存一瞬,便从尾端开始自燃,青烟袅袅,非但不散,反而凝作一线薄雾,乘着北风渡江越岭,悄无声息地潜入千里之外的照夜郡。
彼时杨氏灯坊第七代传人杨慎正在熟睡。
梦中忽见青雾破窗而入,直坠心口,惊醒时只觉怀中似抱明月,清辉满榻。
其妻当夜便诊出喜脉,更奇的是,腹中胎儿每逢月圆之夜便通体透出微光,如灯如玉。
临盆那夜,南境异象再生。
子时正,三万六千盏长明石灯齐暗三息!
天地重归混沌黑暗,守堤将士听见黑水中传来万千鱼群跃浪的声响。
三息过后,灯焰复明,每盏灯心却都多了一道纤毫毕现的,形如天边初生的缺月,任凭狂风如何吹拂,光影始终不散。
与此同时,照夜郡杨氏灯坊内传出清亮啼哭。
新生儿不似寻常婴孩哭闹片刻即止,反而睁着澄澈的双眼,静静凝视产房中那盏眠灯。
灯焰在他瞳仁里跳跃,仔细看去,那跃动的光斑竟完美复刻了长明灯心新生的缺月白影。
远在归墟深处镇压缺夜裂隙的程姝骤然睁眼。
她隔着千山万水投来一梦,梦中清音如磬,字字烙印在杨慎魂识深处:
此子当以缺夜为衾被,以眠灯为枕席。
十九载春秋轮回日,便是他代我扣问苍穹时。
杨慎惊醒,见窗外晨光初露,恰是破晓时分。
他望向怀中眸映缺月的婴孩,想起梦中箴言,沉声为子命名:
者,往也,赴也,取义前行不辍;
者,坚也,韧也,寓意志不可夺。
杨之毅——这个名字随着南境长明灯异象的传闻,悄然在眠灯草网络的梦境中流转。
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只是专注地望着跳动的灯焰,仿佛那里面藏着等待他十九年后亲手揭晓的答案。
万鱼四百七十一年至四百八十年,之毅在灯坊中度过了童年。
杨氏灯坊专造——
以草心为灯芯,鱼脂为膏油,点燃后不见火焰,只吐雾霭。
幼年之毅日夜与雾气相伴;初学言语时便道:
梦里有人,唤我守缺。
五岁那年,母亲怀抱眠灯草安寝,草心忽然绽放,花中现出空白月影,月影投在婴儿额间,留下一点。
痕内不见血色,唯有雾气流转。
七岁时,他已能自行入梦,在梦中漫步灯坊,与草花对话;
醒后指着灯台说:
此处缺了一角,当以梦境补全。
遂以指为笔,蘸雾为墨,在灯壁补画。
月成之时,灯盏竟长明不灭。
坊人始称他小灯主,私下却唤作缺夜儿。
万鱼四百八十一年至四百八十八年,正是杨之毅从垂髫稚子长成清瘦少年的关键八年。
十岁那年的寒露,父亲杨慎终于决定携子北上,将精心研制的七盏「千年眠灯」进献帝京。
货船夜行于绛霄江时,忽遇百年罕见的「梦潮」。
原本墨色的江面无风自动,泛起粼粼波光,旋即万千灯鱼自深渊浮涌而出,它们不再散发往日的银辉,而是通体流转着与天上「空白月」同源的虚无之光。
光线交织如实质,竟照得舟船在水中失去了所有倒影,仿佛航行于虚幻之境。
之毅被异动惊醒,赤足奔至船头。
他不顾父亲阻拦,伸手探向泛着奇光的江水。指尖触及潮水的刹那,汹涌的梦潮竟如受敕令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道直通江心的裂隙。
裂隙深处,归墟碑的虚影巍然矗立,碑身碗形凹槽内的眠灯草无风自动,草叶舒展间,似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召唤。
少年纵身跃入裂隙。
奇异的是,江水并未浸湿他的衣衫,反而有乳白色雾气自周身毛孔自然生出,凝成一件飘逸的雾衣,托举着他稳稳立于浪尖。
他如履平地般踏浪而行百步,直至虚影碑前,伸手采下那株召唤他的母草。
草叶离碑即化,并非枯萎,而是融作一道温润的白痕,悄无声息地印入他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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