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药房。
药房内弥漫的气息,并非单纯的草药清香,而是一种时光沉淀后的复杂氤氲。那是陈年药柜散发出的木质沉香,是无数晒干草叶混合的微苦辛香,是新研磨药粉的细腻粉尘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源自琉璃灯盏内特殊油脂燃烧的暖甜。
许弦月背对着门,立于一面直达屋顶的巨型乌木药柜前。琉璃灯盏悬于一侧,澄澈的光芒穿透灯罩,精准地投射在她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她身姿笔挺如修竹,宽大的素色葛布袍服也掩不住那份由内而外的沉静气度。此刻,她正全神贯注于手中一柄小巧的玉杵,在一个青玉钵盂中缓慢而均匀地研磨着某种深褐色的根茎。玉杵与钵盂相触,发出低沉悦耳的“笃笃”声,节奏稳定得如同某种古老的韵律,与药房内近乎凝固的时光融为一体。
“许先生。”苏如清立在门边,恭敬地唤了一声。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药房特有的静谧节奏。
玉杵声戛然而止。许弦月并未立刻回头,而是将钵盂中最后一点粗粝碾碎,动作从容不迫。她放下玉杵,用一方洁净的素绢拭了拭指尖,这才缓缓转过身。琉璃灯光映照着她的面容,清癯而温和,眼神沉静如水,仿佛能包容万物。
她看向苏如清,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苏大人?深夜来此,可是有急事?”她的声音平和舒缓,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苏如清知道许弦月的性子,不喜繁文缛节。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挫败感,上前几步,从袖中取出一卷用细绳小心捆扎的皮纸,双手奉上:“确有一桩棘手之事,搅扰先生清修。今日,在下于城外一处隐秘山谷洞穴中,遭遇奇诡,得见此图,苦思冥想,绞尽脑汁,却如雾里看花,全然不解其意。”
他将皮纸解开,小心地铺展在案几上,避开那些药粉和器具,“先生学究天人,见闻广博,贯通古今,不知可曾见过此类奇异的文字图案?又可能窥破其中玄机?”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急切和期盼,目光紧紧锁在许弦月的脸上。
许弦月的目光落在图纸上,那专注而凝重的神色几乎是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平和。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并未直接触碰图纸,而是悬停在那些繁复扭曲的线条上方,仿佛在感受着什么无形的能量。片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图纸一角,将其移至琉璃灯最明亮的光束下。
昏黄的灯光下,那些蝌蚪般的文字、星图般的图案、以及彼此勾连的奇异纹路,在皮纸上纤毫毕现。许弦月微微俯身,几乎将脸凑近图纸,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地扫过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沿着那些线条的走向轻轻描摹,眉头时而紧锁如遇天堑,时而微展似有所得,口中发出极低的、近乎耳语的呢喃:“奇哉……此非上古大篆,亦非金文鸟篆……这结构……看似杂乱无章,细察却隐含周天星斗之序……这勾连……竟暗合人体经络走向,却又扭曲如异兽图腾……阴阳互嵌,巫医交融……”
时间在药房静谧的空气中缓慢流淌,只有琉璃灯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苏如清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只觉得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看着许弦月时而沉思,时而恍然,时而困惑的表情,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良久,许弦月才缓缓直起身,抬起头。她的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遇到未知挑战的惊讶,有深陷谜团的困惑,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带着几分了然和敬畏的了悟。她看向苏如清,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确定:“苏大人,此图……非同小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若在下所料不差,这些符号所代表的,当属一个在历史长河中早已断绝传承、近乎成为传说的古老医学流派——‘巫彭遗脉’。”
“巫彭遗脉?”苏如清精神猛地一振,仿佛在无边黑暗中骤然看到一丝微光。这是一个全新的、至关重要的线索!“先生可能解读?”他追问,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迫切。
许弦月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深深的遗憾和一丝力不从心:“惭愧。此流派太过古老神秘,其传承方式又极其隐秘,近乎断绝。……在下也只是在几本早已散佚、侥幸存世的古籍残卷中,见过关于‘巫彭遗脉’及其独特密文的零星记载,多是语焉不详,如同雾中观花。此密文体系,”她指着图纸,“据残卷所述,名为‘灵枢纹’,自成一体,变化万千,诡谲难测。其文字非字,实为‘意符’;其图案非图,乃是‘引路’。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指向其核心的医道秘术。非得其门而入者,得其真传秘钥者,纵使皓首穷经,亦难窥其堂奥一二。”她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在苏如清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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