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门洞,瞬间涌入的喧嚣声浪和鲜活气息,让久历生死、习惯了荒野寂静和风雪呼啸的众人产生了一种短暂的耳鸣和眩晕感。仿佛从一个黑白默片的世界,猛地踏入了色彩浓烈、声音嘈杂的鲜活画卷。
雪霁城内宽阔的主街道——“永宁大街”的全貌展现在眼前。巨大的青石板路面历经无数车马行人的踩踏,光滑如镜,却又被能工巧匠刻意凿出细密交错的防滑纹路,此刻这些纹路里填满了被压实、泛着灰黑色的积雪和用来增加摩擦力的细小煤渣颗粒。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各式各样的招牌旌旗在干冷的寒风中猎猎作响:热气腾腾的包子铺门口,巨大的蒸笼摞得比人还高,白色的蒸汽如同热情的招呼,源源不断地涌出,带着面食和肉馅的诱人香气;烤肉摊上,铁钎上串着的整只肥羊在通红的炭火上缓缓旋转,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浓郁的焦香肉味霸道地弥漫开来;挂着各种硝制好的雪狐、冰狼、厚绒熊皮的皮货店前,掌柜穿着厚厚的貂皮坎肩,正唾沫横飞地向顾客夸耀着皮毛的成色;铁匠铺里传来富有节奏的“叮当”打铁声,火星偶尔从门内迸溅出来,落在门口的雪地上瞬间熄灭;售卖厚实棉袄、皮毛靴子和烈酒的杂货铺门口,挤满了采购御寒物资的行人。
商贩们个个声音洪亮,带着北地人特有的豪爽和穿透力,卖力地吆喝着,呵出的浓重白气在他们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胡须上迅速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满载着山货、药材或粮食的驼队慢悠悠地穿行,驼铃发出沉闷而富有韵律的“叮咚”声,混合着车轮碾过冰雪的“咯吱”声。拉着大量柴薪和黑亮石炭的骡车沉重地驶过,车把式不时甩响鞭子,发出清脆的炸响。
街道上摩肩接踵的行人,大多面色红润,穿着厚实臃肿的棉袄或皮袍,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北地风霜刻印出的质朴、坚韧以及对严寒习以为常的从容。
几个穿着花花绿绿臃肿棉衣的孩童尖叫嬉笑着从人群中钻过,追逐着一个滚动的铁环,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快乐。更远处,从军营方向隐约传来富有节奏的操练号子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军官粗犷的口令声,为这市井的喧嚣增添了几分铁血的底色。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浓烈的气味:烤饼和炖肉的浓香、牲畜的体味和粪便味、燃烧石炭特有的烟火气、皮革和油脂的混合味、还有某种清冷而独特的松木香气——那是雪霁城附近特产的雪松味道,被广泛用于建筑梁柱、制作家具和充当燃料,它的气息早已深深浸透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块砖石,融入其骨血之中。
这种鲜活、嘈杂、甚至带着些许粗犷和野性的市井生命力,与城外那片残酷、冰冷、寂静无声、时刻面临生死搏杀的白茫茫世界,形成了强烈到令人心脏悸动的对比。
许多黑石堡的铁卫,包括身经百战的雷焘在内,都下意识地放松了紧绷一路的神经,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烟火气的空气,好奇地、略带惊叹地打量着这座闻名北地的雄城内部景象。
对他们这些常年在边境堡垒与荒原戈壁打交道、见惯了荒凉与肃杀的军人来说,这种规模的城市繁华和勃勃生机,是颇为震撼和罕见的。
然而,赵安元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份看似寻常的热闹繁华之下,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肃杀。城门口和主要街口巡逻的士兵数量明显增多了,他们不再是懒散地站着,而是五人一队,步伐整齐,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过往人群,对任何可疑迹象都会立刻上前盘查,检查路引和货物的动作也更为严格仔细。
一些街巷的阴影里,或是一些店铺二楼的窗口,似乎有穿着普通百姓衣物、但身形挺拔、眼神机警、行动迅捷如豹的身影在默默巡视,他们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网,覆盖着喧嚣的表象。
城墙根下,新近修补加固的痕迹十分显眼,青黑色的新砖与旧墙颜色略有差异,甚至还能看到几处疑似遭受巨大冲击、砖石碎裂、尚未完全修复的破损处,工匠们正搭着脚手架,冒着严寒紧张施工。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如同薄雾般弥漫在空气中。
显然,雪霁城也并非绝对太平,哥哥赵北辰面临的压力和挑战,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领路的骑尉张焕显然早已得到上级严令,并未在街上停留,而是引导着队伍沿着永宁大街中央被清理出的通道,一路向内城方向快速行去。行人车马见到这支风尘仆仆、铠甲破损、带着浓重血腥气和战场煞气的队伍,尤其是当他们认出被严密护在中间、虽然疲惫却难掩清贵之气的赵安元后,纷纷敬畏地向两侧退避,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好奇、猜测和一丝不安。
“是二公子!赵二公子回来了!”
“天呐,看他们的样子,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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