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的夜总带着松涛的凉。大竹峰的演武场空无一人,只有西北角那棵老松还立在月光里,枝桠间漏下的银辉淌在青石板上,像谁打翻了装碎银子的匣子。张小凡抱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对着木桩子劈了半夜,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剑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铛”的一声,铁剑卡在木桩的裂纹里,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喘着气往后退,后腰撞上块冰凉的石头——是他白日里搬来压剑谱的,此刻倒成了歇脚的去处。晚风卷着松针擦过耳畔,带着点草木的腥气,像极了昨天在死灵渊底闻到的味道,让他心里猛地一沉。
“练傻了?”
苍老的声音裹着酒气从身后传来,惊得张小凡差点蹦起来。他回头时,见田不易背着手站在老松下,青灰色的道袍下摆沾着些泥土,手里拎着个半满的酒葫芦,葫芦口的木塞子歪在一边,酒香混着松风漫过来,竟奇异地压下了那点死灵渊的腥气。
“师父。”小凡慌忙站直,手在衣襟上胡乱擦了擦,把沾着的草屑蹭得更显眼了。白日里通天峰议事的事还堵在他心口——长老们为了“天书”残卷争得面红耳赤,掌门真人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连平日里总笑眯眯的田师叔,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说不清的探究。他怀里还揣着那片从死灵渊捡来的黑色鳞片,冰凉的,像块化不开的疑团。
田不易没看他,径直走到木桩旁,抬脚踹了踹卡在缝里的铁剑。“哐当”一声,剑掉在地上,剑身的锈迹在月光下闪着斑驳的光。“就这破剑,练到天亮也成不了器。”他说着,却弯腰捡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剑刃上的泥,“当年你祖师爷用这剑劈开过魔教祭坛,不是剑不行,是人太糙。”
小凡的脸有点发烫。他知道师父是说他心不静。从死灵渊回来后,他总想起碧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那道突然出现的黑影,想起田灵儿师姐看他时躲闪的眼神,像有无数根线缠在心上,越收越紧。
“弟子……弟子知错。”他低着头,脚尖碾着地上的碎石子。
田不易哼了一声,把酒葫芦往他怀里一塞:“喝点。”
小凡愣了愣,葫芦口的酒气直冲鼻腔,带着点辛辣的暖。他自小在大竹峰长大,知道师父的规矩——未成年弟子不许沾酒。可此刻看着田不易转身走向石桌的背影,他鬼使神差地拔了塞子,抿了一小口。
酒液滑过喉咙时像吞了团火,烧得他眼眶发烫。他赶紧把葫芦递回去,却被田不易摆手挡了回来:“自己拿着,呛醒了脑子,省得总跟丢了魂似的。”
老道士在石桌旁坐下,月光落在他鬓角的银丝上,比道袍的颜色还白。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几块用油纸裹着的卤牛肉,酱色的油汁浸透了纸,散着勾人的香。“下午从厨房顺的,你师娘腌的,比山下酒馆的强。”
小凡挨着他坐下,手里还攥着那半葫芦酒,掌心被葫芦的陶土磨得发痒。他看着田不易抓起块牛肉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藏食的松鼠,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师父也是这样坐在他床边,笨拙地用勺子喂他喝粥,粥烫了,就自己先抿一口,凉了再递过来。
“通天峰的事,听见了?”田不易忽然开口,嘴里还嚼着肉,声音有点含糊。
小凡的手紧了紧,酒葫芦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听见一点。”
“听见什么了?”
“长老们说……说死灵渊的天书,该归青云门。”他低声道,想起那些争执的面孔,“还说……说魔教余孽可能混进了山。”
田不易嗤笑一声,又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道袍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归青云门?谁的青云门?龙首峰的?还是小竹峰的?”他把牛肉往小凡面前推了推,“当年你祖师爷创派时,就说了‘道法自然’,没说过‘道法归谁’。”
小凡愣住了。他从小听的都是“青云门乃正道之首”,见的都是师兄弟们为了“门楣荣耀”拼命修炼,从未想过“青云门”这三个字,还能被师父拆成这样。
“你以为山上这些人,真的都像表面那么一心?”田不易的声音沉了些,带着酒后的喑哑,“龙首峰的苍松道长,盯着掌门之位多少年了?小竹峰的水月大师,看你师娘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连咱们大竹峰,你宋师兄天天盼着我早点把首座之位让给他呢。”
他说得直白,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开那些被“同门情谊”包裹的褶皱。小凡听得心惊,手里的酒葫芦差点掉在地上。他想起宋大仁师兄每次看师父的眼神,确实带着点复杂的敬与畏;想起水月大师每次见田灵儿师姐,总爱说“女孩子家别总跟个野小子似的”,话里的刺藏都藏不住。
“那……那他们为何还要在一起?”小凡忍不住问,声音细得像根线。
“为了‘正道’这两个字。”田不易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块顽固的石头,“就像这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圆,可大家都认它是月亮。青云门就是这块招牌,再吵再闹,只要招牌不倒,魔教那些杂碎就不敢来撒野。”他顿了顿,抓起块牛肉塞进小凡手里,“但招牌是招牌,你是你。别跟着他们瞎掺和,守好自己的道,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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