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山离开的第一日,时光仿佛被拉得极长,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脚步,走得异常缓慢而滞涩。
送走他之后,姜芷掩上院门,那“咔哒”一声轻响,不仅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仿佛将小院投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之中。她站在院子中央,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往常这个时候,赵重山若在家,要么在井边打水,哗啦啦的水声充满生气;要么在擦拭他的刀剑,金属摩擦声带着独特的韵律;即便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廊下,那存在本身就如定海神针,让这小院安稳踏实。
而现在,只有风吹过桃树叶子发出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墙角大黄狗偶尔甩动耳朵驱赶苍蝇的动静。这寂静,放大了每一处空洞。
姜芷强迫自己动起来。她走进灶房,看着锅里剩下的半锅粥和没动几筷子的咸菜,忽然就没了胃口。默默地将碗筷收拾洗净,灶台擦得锃亮,又将本就整洁的屋子重新归置了一遍。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只要不停下来,那种无所适从的空茫感就不会将她淹没。
然而,活计总有干完的时候。当日头升到头顶,该准备午饭时,姜芷对着空荡荡的灶房,再次感到了那种强烈的失落。只需准备自己一人份的吃食,简单得让她有些无措。她随便下了碗面条,清汤寡水,连平日里觉得必不可少的浇头都懒得去做。一个人坐在饭桌旁,咀嚼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那里曾经坐着一个埋头吃饭、速度很快却不出声的男人。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喝粥时微微滚动的喉结,以及吃完后,偶尔会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沉静。
一碗面,吃得索然无味。
午后,阳光愈发炽烈。姜芷搬了张小凳,坐在廊下的阴凉处,想做点针线活分散心神。手里拿着的是赵重山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衫,她之前就说要给他补一补。针线在她指尖穿梭,心思却飘得老远。算算时辰,他此刻应该已经出城很远了罢?路上可还顺利?那据说不太平的老鸦口,他会不会为了赶路,非要冒险夜行?水囊里的水够喝吗?她给他带的肉铺和饼子,可还合胃口?
各种各样的担忧,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越勒越紧。她停下针线,望着院门上那把沉重的铜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时代,一次短暂的离别,意味着音讯的彻底隔绝。他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是安是危,她在这里,无从得知。
这种无力感,比独自生活的寂寞,更让人煎熬。
“鸿雁传书……难。”她无意识地低语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时代,哪有那么容易的通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她此刻才真切体会到了诗句里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与无奈。
“汪!”大黄狗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膝盖,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带着一丝不解的安慰。
姜芷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苦笑道:“还是你好,没心没肺的,什么都不用想。”
话虽如此,这院子里,能回应她的,似乎也只有这条狗了。
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在她心中涌动。她想告诉他,院子里的桃树又新长了几片叶子;想告诉他,她今天尝试做了一种新的酱菜,不知他回来时会不会喜欢;想告诉他,她一个人吃饭,真的很不习惯;更想问他,一路是否平安,何时是归期。
可是,这些话,该对谁说?又能对谁说?
她忽然想起,赵重山临走前说的“若有急事,去找陈五”。陈五是他在镖局信得过的兄弟。急事?她现在满腹的牵挂和担忧,算不算“急事”?显然不算。为了这点女儿家的心思去打扰人家,未免太不懂事,也太可笑了。
她将涌到嘴边的那些话,又一点点咽了回去,化作心底无声的浪潮,反复拍打着寂寞的堤岸。
日子总要过下去。姜芷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针线,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活计。一针,一线,将那份牵挂和担忧,也细细密密地缝进了那柔软的布料里。
然而,思念如同野草,越是压制,越是疯长。
到了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那种孤寂感达到了顶峰。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味,夹杂着父母呼唤孩童回家吃饭的吆喝声,夫妻间的日常对话声……这些曾经觉得寻常甚至有些嘈杂的声音,此刻听在姜芷耳中,却显得那么温馨,那么令人羡慕。
她点燃油灯,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灶房一角,更大的空间被黑暗吞噬。她简单地热了热早上的剩粥,就着酱菜,草草解决了晚饭。洗碗时,听到隔壁传来夫妻俩笑闹的声音,似乎是妻子怪丈夫干活毛手毛脚,丈夫憨笑着认错。那样平凡的吵闹,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她一下,不疼,却酸酸麻麻的。
她加快动作,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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