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后半夜竟飘起了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棂上,簌簌作响。破屋里,寒气从四面八方缝隙里钻进来,即使赵重山在屋里拢了个小小的火堆,添了些劣炭,那点可怜的热气也很快被寒气吞噬。姜芷和赵重山紧紧挨着,将安平护在两人中间,用自己的体温相互取暖,饶是如此,仍能感觉到安平小小的身子偶尔在睡梦中瑟缩一下。
天亮时,雪粒子已变成了零星雪花,天空阴沉沉的。院子里薄薄地铺了一层白,更显萧索破败。西屋的门窗依旧紧闭,仿佛与这院中一切隔绝。
姜芷早早起身,将最后一捧糙米淘净下锅,又仔细数了数家中仅剩的物资:一小把烂菜叶,几个蔫萝卜,小半罐见底的豆油,一把粗盐,几块黑糖。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口粮了,支撑不了两日。
赵重山和陈三也起来了。赵重山的脸色比昨日好了一些,但眉宇间的沉郁未散。陈三则搓着手,哈着白气,在院子里小跑着暖身。
“我去力夫行那边看看,”赵重山对姜芷道,声音低沉而稳定,“总能寻到些短工。你在家,一切小心。那屋……”他目光扫过依旧无声的西屋,“非必要,莫要打扰。”
姜芷点头:“我晓得。你身上伤未好透,莫逞强,寻些轻省活计便好。”
赵重山“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上,顿了顿,没说什么,只转身从行囊里翻出那件最厚实的旧棉袄,不由分说披在她身上,又用一块旧布将安平裹紧了些,这才同陈三一道出了门。
院门“吱呀”关上,院子里只剩下姜芷母子,和那寂静得诡异的西屋。
姜芷深吸一口带着雪沫的清冷空气,压下心头那点惶然,将安平放在昨日清理出来的一块相对干净、铺了旧席子的角落,给了他一个拨浪鼓玩——这是离开青石镇时匆忙塞进行李的,小家伙为数不多的玩具。
然后,她开始盘算。酱菜需要时间发酵,眼下是救不了急的。必须立刻找到能换钱的营生。她环顾这个破败却已勉强能遮蔽风雪的“家”,目光落在墙角那口从青石镇带来的、边缘有个小小凹痕的黑铁锅上。
一口锅,一些最基础的调料,一点快要见底的米粮,还有她自己这双手,一颗不甘认命的心。
“安平乖,娘给你弄点好吃的。”姜芷摸摸儿子柔软的头发,转身走到那个露天的简易灶台边。
她先小心地将昨日买的那个蔫萝卜洗干净,去皮。萝卜虽然失了水,有些糠心,但勉强还能用。她将萝卜切成极细的丝,用少许粗盐抓腌,挤出部分水分,去除涩味。家里没有面粉,做不成饼。但……她看向昨日陈三买米时,米铺伙计搭送的那一小把烂菜叶子。黄叶烂边被她仔细摘去,剩下一点点嫩心,洗净,切得碎碎的。
锅里加水烧开,她将挤去水分的萝卜丝和切碎的菜叶一起放入,煮成一锅清汤。汤沸后,她小心地撒入最后一点点糙米,用木勺缓缓搅动。米粒在汤中翻滚,渐渐膨胀开花,释放出淀粉,将清汤慢慢熬得粘稠。
没有鲜美的肉汤底,没有提味的香料,甚至连像样的油都没有。这锅粥,寒酸得令人心酸。
姜芷盯着锅中翻滚的、颜色寡淡的粥汤,抿了抿唇。她转身,从行囊最底层,摸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样晒干的、颜色暗淡的菌子和一些同样干枯的、叫不出名字的草叶。这是在离开青石镇前,她在后山匆匆采摘、晾晒的,本只是习惯性地带了些家乡风物,聊以慰藉,没想到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
她仔细挑选出几朵品相最完整的干菌,用手掰碎,放入粥中。又将两片晒干的、带着特殊清香的树叶子揉碎,撒入。最后,从那个粗陶盐罐里,捻出几粒盐,犹豫了一下,又放回一小半——盐,也快见底了。
随着这些“干货”的加入,锅中原本单调的气息,悄然发生了变化。菌子特有的、经过浓缩的醇厚鲜香,混合着那种特殊树叶子的淡淡草木清气,随着蒸汽袅袅升起,渐渐盖过了萝卜和烂菜叶本身那点微不足道的味道,竟奇异地融合出一种朴实而熨帖的香气,不浓烈,却绵绵不绝,带着山野的质朴,在冰冷的空气中,固执地弥漫开来。
粥渐渐稠了。姜芷用木勺舀起一点,尝了尝。咸味很淡,但菌子的鲜和树叶的清香,恰到好处地弥补了油水的匮乏,形成一种清爽而暖胃的滋味。对于饥肠辘辘、身处严寒的人来说,这已是一碗能带来莫大慰藉的食物了。
她又拿出那几块黑糖,这是最劣质的糖,颜色深,杂质多,带着一股焦苦味。但她小心地用刀背敲下一点点糖屑,想了想,又用指腹捻起更小的一撮,均匀地洒在即将煮好的粥面上。糖粒遇热融化,非但没有增添甜腻,反而奇妙地中和了那一点点苦味,让整体的口感层次多了一丝回甘。
成了。一碗在绝境中,用最卑微的材料,倾注了全部心思和求生渴望的“菌蔬咸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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