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璟若在雪狼山静修暂且不提,另一边的四明山上,谢明君在结束了一日的修行后,又一次独自坐在院子外的崖边。
远处的红日渐渐西斜,天边一抹晚霞为谢明君那清冷的脸庞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整个画面美得令人屏息,然而她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愁,却为这份美好增添了一丝感伤。
到今日,王璟若已经近三个月未曾来过书信了。谢明君心中想着,虽然她从钟宝灵的信中得知王璟若去了云州,并助符审取了云州城。随后又似乎是关外有事,便带了小队人马去往云内,直到近日才自云州传回消息,说王璟若平定了云内之乱后,便冒充李明诚的弟子,只身前往雪狼山。这几日,她总是心绪不宁。李明诚身为一代宗师,哪里是那般好糊弄的?也不知王璟若这一去是凶是吉。每每思及此事,她都不禁心烦意乱,还因此被林安南斥责了数次。
许久之后,谢明君才缓缓吟出一首诗来:
“朔气侵关动戍旌,孤鸿杳渺客心惊。
塞北霜天千里暗,江南烟树几时明。
牵情已伴征鸿远,愁绪长随冷月生。
孤馆寒衾惊短梦,恐听云外断肠声。”
吟罢这首诗,谢明君独自在崖边一直坐到月明星稀,方才离去。
眼看年关将至,这一日,林安南将谢明君唤入院中,说道:“你已有数年未曾在湖州陪你父亲过年了。如今你恰在江南,还是回家看看为好。待得春暖之时,再回山中来随我修行便可。”
自从当日与王璟若一道重回郡王府后,谢明君与谢子清父女之间的隔阂尽去。这些时候,谢子清更是不时派人送信送物前来。信中虽只是些家常闲事,但谢明君依然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爱女之情。因此今日林安南提及此事,她便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收拾一番后下山返回湖州。
腊月廿七的湖州城浸在青灰暮色里,运河上最后几艘货船正忙着收帆。谢明君此时也返回了湖州城中。
一路踩着青石板转过鼓楼巷,郡王府已在眼前。此时忽听得上方传来一串细碎清音。原来是前两日一场薄雪落在了郡王府檐角的鎏金铜铃上,此刻那些铜铃正裹着碎雪轻颤,恰似她初上山时,谢子清系在她剑穗上的那对银铃轻响。
谢明君听罢铃声,不禁微微摇头,随后来到大门前,正要拍门,却发现府门未闭,留着一条小缝,于是便信手推开。
随着郡王府那朱漆大门“吱呀”开缝的刹那,谢明君便看到父亲正在抬手拂去石狮头顶的积雪。他身上的玄色貂裘被北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鸦青缎面长衫——那是谢明君托人自山上捎回的绸缎。管家此时正举着灯笼要照,却被他摆袖止住:“灯笼晃眼,仔细君儿看不清台阶。”
谢明君立在阶下仰头,忽见父亲鬓角沾着片未化的雪。上次随王璟若归家之后不久便匆匆上了四明山,竟是未曾仔细看看父亲模样。这数年之中,他原本束发的玉冠从羊脂白玉换成了青玉,但腰间蹀躞带上却仍悬着那枚磨出包浆的竹节佩——那正是母亲去世之后,父亲每日忙碌,她一人百无聊赖,学刻的第一个物件。
“父亲。”谢明君轻声唤道,尾音散在风里。
谢子清长袖微微一震,袖口银线绣的云纹掠过灯笼暖光。见到女儿模样,顿时疾步下阶,玄靴踏碎阶上薄冰,却在离女儿三步处猛地收势。喉头滚了几滚,最终只伸手拂去她肩上落雪:“今年湖州的雪却是来得早了些,一路上受了不少风寒吧?赶紧进屋暖暖。”说罢便拉着谢明君向屋内走去。
用罢晚饭,父女二人便对坐闲谈。此时正房暖阁的菱花窗上凝着冰凌,紫铜暖炉里银骨炭烧得正红。谢子清执起越窑青瓷壶斟茶,腕上沉香木佛珠撞在壶身,发出闷响。谢明君注意到他斟茶时左手虚托壶底的姿势——这正是母亲生前最讲究的茶礼。
“庄头新贡的龙团胜雪,你尝尝。”青瓷盏推过檀木几时,盏底在桌面拖出极轻的嘶声。谢明君捧盏的手一颤,茶汤映出父亲倒垂的衣袖,那里有道不起眼的裂口,针脚粗乱如初学者的绣品。
暖炉爆出个火星子,谢子清忽然起身:“后厨煨着老汤,又有上好的冬笋,你幼时......”话音突兀折断在窗外的北风里。谢明君望着父亲僵直的背影,恍惚看见自己在山上苦修十年回家那日,他握着母亲留下的食单在灶前忙乱整夜的模样。
“父亲。”她起身接过他手中险些倾倒的茶盘,“今日庄上送来的冬笋,可还鲜嫩么?”
“鲜嫩的很,为父仔细挑过,就连火腿也是陈年火腿,你吃过晚饭正好用这火腿冬笋汤来清清口。你在这等着,为父这就去给你准备。”说罢谢子清便要转身离去。
“父亲。”谢子清顿时停下了脚步,只听得后面传来女儿的声音:“既然鲜嫩,那女儿便随父亲一道前去伺弄。”
谢子清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向外走去。但那轻快的脚步却分明显现了他心中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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