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牛清清洗朝堂，弄得人心惶惶之时，又是一年冬季来临。镇州城内，成德节度使王镕端坐在州衙正堂之上，鎏金烛台上的火光将他阴晴不定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堂下诸将屏息凝神，只听得见更漏滴水之声。良久，王镕才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难掩的疲惫：“陛下近来愈发暴虐，当年随他起兵的故旧将领已有多人遭其毒手。本官虽远在河北，却也是寝食难安。诸位可有良策？”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人应答。参军郑洵轻咳一声，出列拱手道：“节使功在社稷，又坐拥河北粮仓，陛下不思褒奖，反倒屡生猜忌。前次太夫人仙逝，诸镇节使皆遣使吊唁，就连晋阳李存义也派人前来。此事传入陛下耳中，便对节使起了疑心。”说到此处，郑洵顿了顿，压低声音继续道：“前些时候魏博镇罗节使病逝，陛下借平乱之名出兵，已将魏博收入囊中。下一步，只怕就是要对镇、定二州动手了。若节使不早做打算，只怕要步当年王直的后尘。”
王镕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可曾与定州王隐联络？他意下如何？”
郑洵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自年前在应州惨败后，王隐便龟缩定州不出。陛下数次传诏命其回京述职，他都置若罔闻，只是推说有病不能远行，显然是怕回京后性命不保。”随后他凑近几步，低声道：“属下前日派人试探，他只说愿为后援，可提供粮草，但一提到出兵相助，便推说定州才经大败，兵力不足，恐难为继。”
“竖子不足与谋！”王镕重重拍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王直一死，定州便失了主心骨。王隐此人，守成尚且勉强，更遑论其他。”
郑洵见状，又进言道：“依属下愚见，后唐李存义自登基以来，先取河中府，使当年失地尽复，又夺了应、云二州，收复祖地。如今河东良将如云，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既然陛下不仁，梁国气数将尽，节使何不以河北之地归附？如此既可保全性命，又能延续富贵。何乐而不为？”
王镕闻言陷入沉思，目光在诸将脸上来回扫视。众人或点头附和，或皱眉不语，却始终无人能拿出个万全之策。
而就在王镕犹豫不决之时，恰好卢龙节度使刘守光陈兵涞水，意欲进犯定州。牛清前番得了魏博，本就有心对河北下手，故借此机会，遣供奉官杜廷隐等领兵三千进驻深、冀二州，并言明助王镕抵御刘守光大军侵扰。
圣谕传到镇州，郑洵叹道：“节使当日不决，如今悔之晚矣！梁军一旦北上，镇州危在旦夕！”
直到此时，王镕也终于放弃了对牛清的幻想，一面整兵备战，一面连夜遣心腹持密信北上晋阳，向李存义求援。
消息传至汴京，牛清勃然大怒，当即撕下伪装，任命宁国节度使王景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起国中精锐“龙骧”“神捷”四军共计七万人马北上柏乡屯积粮草，剑指镇州。
梁军大举北上的消息很快传到晋阳城中，这日朝会之后，李存义便将周威、李昭和王璟若召入宫中。
三人入得宫中，李存义正在殿中批阅奏章，连忙上前见礼。鎏金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将李存义凝重的面容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见三人来到，便命内侍奉茶赐座。
三人坐定之后，李存义放下朱笔，目光如炬道：“梁国兴兵北进之事，想必诸位都已知晓。如今王镕遣使求援，不知爱卿们有何高见？”
周威捋须沉思片刻，率先开口：“河北之地乃中原粮仓，幽州更是养马重地，一旦牛清得了成德、义武两军，河北之地尽入其手，则河东必危。这些年来我等对河北用兵甚少，正是因其虽名义上归附梁国，实则各自为政。如今牛清已得魏博，此时兴兵北进，非为河北，实为我后唐而来。依臣之见，不得不救。”
李存义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王璟若：“璟若，你意下如何？”
自湖州归来后，王璟若带着常春入宫请罪。李存义当庭训斥，将二人各降一级仍领旧职。这看似严厉的处罚，实则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王璟若心领神会，回营后便埋头练兵，在朝堂上也愈发低调，连夺取云、应二州的战功都绝口不提。
此刻被点名询问，王璟若整了整衣冠，从容道：“河北断不可失。王镕主动求援，可见梁国内部已是离心离德。那幽州刘守光囚父杀兄，暴虐无道，早已尽失民心。”他眼中精光一闪，“若借此良机助王镕退敌，则成德、义武两镇尽在掌握。届时再以仁义之师东进幽州，除去刘守光，整个河北便可尽归陛下。到时依据黄河天险，则我后唐进可攻、退可守，问鼎中原指日可待。故臣以为，不仅要救，更要出其不意，一战而定乾坤。”
“好！”李存义拍案大笑，“果然英雄所见略同！那诸位以为，此战该如何打才能让梁军痛彻心扉？”
李昭闻言起身，指着案边地图道：“柏乡城北野河沿岸地势开阔，最利骑兵驰骋。臣建议以突骑军为主力，于野河沿岸破敌为上。”
周威与王璟若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称善。李存义当即拍板：“李昭率突骑军两万五千，王璟若领广胜军骑兵一万五千，由周威总领全军，李昭、王璟若为副，即日进驻赵州，助王镕退敌！”
三人领命退出大殿。廊檐下的李昭笑着揽住王璟若的肩膀：“自沁州一战后，已年余未与贤弟并肩作战了。沁州之功老哥我还记在心中，此番还要仰仗兄弟再提携老哥一把。”
王璟若笑着摇头：“兄长说笑了，此番出征，当以兄长麾下突骑军为主，小弟手下那班人马大多还未经战事，一旦上了场，能不尿裤子便是好的了，到时说不得还得仰仗兄长之力才可。况且有周副使坐镇，我等听令行事便是。”
李昭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贤弟莫非没看出来？陛下前番降你官职，转眼就派你出征。如今高枢密和周副使年事已高，派周副使来不过是怕你我贪功冒进。真正排兵布阵，还得靠你我兄弟。”他压低声音道，“不信你且看着，到时周副使定不会多言，诸事皆会交由你我兄弟商议。”
王璟若但笑不语，拱手作别后便翻身上马，向着军营疾驰而去。暮色中，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晋阳城厚重的城墙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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