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勍掀开李思安军帐的门帘时,一股混杂着血腥与金疮药味的浊气扑面而来。帐内仅有的那盏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将趴在草铺上的伤者身影投在帐壁上,扭曲成一只受伤的野兽。李思安听到脚步声,猛地攥紧铺沿,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盘踞的蚯蚓,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出青白。医士正往他血肉模糊的双股处撒着药粉,每一次触碰都引发一阵剧烈的颤抖,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滴落,在草席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早服个软何至于此?”韩勍挥退医士,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时,帐内顿时弥漫开清冽的酒香,“这是陛下御赐的‘九酝春’,据说有活血化瘀之效,你且忍一忍。”
李思安吐出咬得变形的麻布,那布团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他嘶声道:“要我向那三姓家奴低头?还不如砍了我脑袋来得爽利...”话未说完就被双股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打断——韩勍正将药酒直接浇在伤口上。
“蠢货。”韩勍俯身时玉带上的明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王景仁的奏章此刻怕是已在送往汴梁的路上。”他声音压得更低,“王景仁那厮定会在陛下面前对你百般诋毁,如今只有一计,或可免你罪过。”
李思安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出精光,他挣扎着撑起上身,铺草上又晕开一片鲜红:“韩兄有何妙计?”两人耳语之际,帐外巡夜的梆子声正穿透风雪,一声声敲打将帐中的声音掩盖无踪。
晨光熹微时,王景仁被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他掀开锦被坐起,鎏金暖炉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寒意立即顺着赤足爬上脊背。亲卫跪在帐外禀报:“禀大人,对岸唐军已于昨夜全数撤退,只留下些空无一人的营帐。”
“什么?”王景仁猛地坐起身来,连忙披挂整齐后带着一队亲卫来到北岸处。只见对岸早已人去营空,冻土上深深的车辙印与马蹄痕向着西北方向延伸,消失在晨雾深处,只有数十顶营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明显便是留在此处疑惑自己的。
“报——”探马踏碎薄冰飞奔而来,“唐军主力已撤至高邑驻扎,距此三十里!”
听到这个消息,王景仁长舒一口气,白雾在须髯间凝结成霜,看来唐军也不打算在这隆冬时节开战,昨日大战只不过是为了鼓舞全军士气而生出的一次突袭罢了。他也十分自信自己精心布置的防御体系,那“六花营”变阵配合柏乡坚城,确实堪称铜墙铁壁。若是对方胆敢强攻,他有信心让这些沙陀铁骑在弩箭与壕沟前血流成河。
“传令各营加强戒备,多派斥候监视唐军动向。”王景仁转身时,大氅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命工匠加紧打造浮桥,以待明春总攻!”。
高邑唐军大帐内,炭火将周威的面容映得通红。老将军手持铁钳拨弄火盆,火星噼啪爆响。“诸位,”他环视众将,“梁军龟缩不出,我等岂能让他们过个安生年?”
李昭霍然起身道:“梁军虽背靠柏乡,城中有粮,但那里却无草料。”说罢他在地图上一划柏乡周边,“这一带农田积雪尚浅,麦秸犹存,梁军若要草料,必往此处寻找。我等有骑兵之利,来去如风,可以轻骑掠其刍饷,只需过得月余,梁军战马必成饿殍。”
王璟若紧接着补充:“李将军所言极是,除此之外,还可以少股骑兵袭扰敌营,一旦贼军离营,则我军即退,如此往复,使其疲于奔命,待其师老兵疲,再以主力击之,必可一战而定!”
周威抚掌大笑,震得案上茶盏轻颤:“正合老夫之意!李昭听令!”待对方抱拳应诺,他沉声道:“令你将突骑军分做数十队,每日轮流往野河南岸农田处劫掠,务必不可使有些许草料落入敌手。”
“王璟若听令!”周威又看向王璟若,“着你率广胜军人马每日到梁营前叫阵。若敌小股出击,则歼之;若大军来攻,不可恋战。”随后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正好借机练练你那些新兵。”。
王璟若和李昭齐齐应道:“得令!”
帐外风雪渐急,李昭与王璟若并肩而行。“贤弟又得美差。”李昭笑着摇头,“为兄却要带着儿郎们在冰天雪地里奔波。”
王璟若呵出一团白雾:“兄长莫要取笑。昨日你也见过,小弟麾下那些新兵虽勇,但胆气却还是差了些许,真到大战时如何使得?”他望向远处正在操练的将士,“周副使这是让我借梁军磨刀呢。”
李昭自然也明白其中关键,便笑道:“到大战之时,贤弟可莫要再和为兄争了,我麾下那群兔崽子昨日看了你广胜军大胜,如今可是眼热的很。”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没入风雪中。
正如李昭所言,柏乡城中虽然有粮,但一座小城却难以供应大军草料,无奈之下,王景仁只得命麾下人马带着城中农夫往离营三十余里的农田之中寻找麦秸。开始尚且有所收获,但很快他们便发现周围农田之中不时有唐军轻骑游荡,一旦见到有来寻找草粮的军士便如饿狼闻到血腥味般聚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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