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盖世雄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整个屋子的空气仿佛都随之流动、汇聚、压缩，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气场漩涡，连光线似乎都微微扭曲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
郑三终于再次看到了这位刀道宗师的真容。
他的面容并不显得十分苍老，看起来约莫五十许岁，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形成的古铜色，泛着健康的光泽。额头宽阔饱满，鼻梁高挺如刀削，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而冷酷的直线，下颌线条分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外显疯狂，反而异常深邃、平静，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万年寒潭，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那平静的冰面之下，仿佛蕴含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潜藏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战意与近乎偏执的疯狂。他的眼神扫过郑三，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色彩，既无喜无怒，却让郑三感觉如同被实质的、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寒意刺骨，灵魂都为之战栗。
他的目光在郑三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然后落在了他手中捧着的、那个打开的紫檀木匣上。
“礼物？”他淡淡地问道，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郑三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述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是，是在下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聊表对盖宗师的仰慕之情。”郑三连忙将木匣稍稍举高，清晰地露出里面的星辰铁和老山参。“此乃产自极西之地的‘星辰寒铁’，蕴含奇异星力，于锻造提升神兵锋芒韧性有不可思议之奇效；这株老山参，据采药人言，药龄已逾三百载，灵气充沛，或对盖宗师固本培元、冲击玄关有所裨益。”
盖世雄的目光在那块闪烁着幽暗星芒、寒气逼人的星辰铁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只有真正爱刀、嗜刀如命之人才能理解的微光，如同火星溅入油池。对于那株足以让任何武林人士疯狂的三百年老山参，他却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仿佛那只是路边的野草。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请老夫出手，去杀那个叫王璟若的后唐大将罢了。”盖世雄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直接、干脆地点破了郑三费尽心思包装的来意，如同快刀斩乱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郑三心中一凛，知道在这等洞察世情、直指本心的人物面前，任何虚伪的掩饰和迂回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索性坦然承认，深深低下头：“盖宗师明察秋毫！在下……在下确实有此不情之请！那王璟若不仅是朝廷平叛的利刃，更是可能危及盖宗师清修、乃至蜀中武林未来格局的巨大威胁！唯有除去此人，方可……”
“够了。”盖世雄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天地规则般的威严，“你的心思，老夫明白。借刀杀人，祸水东引，驱虎吞狼，无非是你们这些沉溺于权力泥潭之人惯用的伎俩。康延孝败局已定，你想借老夫之手，为他，也为你背后的势力，扳回一城，是也不是？”
郑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仿佛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算计都被对方一眼看穿，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在对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然而，盖世雄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同从冰窟跌入温泉，又瞬间提至云端，心情大起大落，几乎无法思考。
“不过……”盖世雄的目光再次投向神龛上那柄仿佛与他血脉相连的刀，眼神变得悠远而专注，其中燃烧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渴望？“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而立之年……近乎宗师……刀道之敌……呵呵。”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寂寞了千百年的旅人终于看到同类般的兴奋，与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对战斗和挑战的渴望！
“老夫在此潜修十年，磨砺此刀，心神与之交融，感觉锋芒渐钝，气血虽旺，却少了那份生死一线间的颤栗与激昂。世间……世间已难寻值得老夫全力出刀、能让老夫感受到死亡威胁、助我打破这层无形壁垒的对手。”他缓缓抬起右手，凌空虚抚向那柄暗褐色的刀鞘，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面颊，充满了无尽的爱怜与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寂寞……实在是寂寞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那潜藏在平静冰面下的疯狂与战意，如同被点燃的燎原烈火，瞬间升腾，充斥了整个木屋！那股庞大的压力陡然变得极具攻击性，仿佛无数柄无形的利刃悬在空中，随时可能斩落！
“朝廷？纷争？权势？哼，皆是虚妄，皆是束缚心灵的枷锁！”盖世雄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睥睨天下的决绝与狂傲，“唯有手中之刀，心中之道，方是真实不虚！任何可能阻碍我追寻刀道极致、玷污我心中刀境的存在，无论是谁，无论代表何种势力，皆可斩之！皆当斩之！”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冷刺骨的闪电，瞬间锁定郑三，那股恐怖的意志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郑三的心神：“带路！”
仅仅两个字，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自信、磅礴的杀意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千军万马在他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世间无他不可去之处，无他不可杀之人！
郑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洪荒猛兽出闸般的恐怖气势所慑，心神剧震，双腿发软，几乎要控制不住跪伏下去。他强忍着灵魂深处的恐惧，连忙深深躬身，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是！是！在下……在下这就为盖宗师引路！”
盖世雄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去看那些价值连城的礼物一眼，径直走到神龛前，神色无比郑重，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般，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柄带鞘的长刀。当他粗糙的手掌完全握住那暗褐色刀柄的瞬间，整个人的气息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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