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泥看着石蛋的眼睛,在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他看到了熟悉的恐惧——那个在清水镇废墟里刨食、怕黑怕打雷的少年的恐惧。
“你不会。”陈泥说,语气斩钉截铁,“因为我们会一直提醒你,你是石蛋。你是那个为了给小铃铛摘野果爬树摔下来的石蛋,是那个在冬夜里把最后半块馍馍分给我的石蛋,是那个发誓要保护清水镇、保护北境的石蛋。”
石蛋的眼眶红了。
那层沉静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柔软的内里。
“陈大哥……”
“听着,”陈泥按住他的肩膀,“你身体里的力量,是祸,也是福。黑煞门想用它来开门,我们就用它来关门。你想守护大家,这就是你的武器。但你要记住——武器是你在用,不是武器在用你。你是石蛋,永远都是。”
石蛋用力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手背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那滴泪,竟然在皮肤上凝成了一颗细小的、晶莹的石珠。
小铃铛握住石蛋的另一只手:“我们都在。陈大哥,我,老刀叔,疤脸叔……大家都在。你不会一个人的。”
石蛋反握住小铃铛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稍微安心。他看向陈泥:“陈大哥,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陈泥刚要开口,医营的门被推开了。
李崇山站在门口,铠甲未卸,血污未洗。他看着醒来的石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
“陈泥,石蛋。”他走进来,“张御史的裁定下来了。陈泥革职,杖八十暂记,贬为士卒。石蛋……你情况特殊,暂不追究。”
陈泥点头:“谢将军。”
“不必谢我。”李崇山走到石蛋床前,打量着少年,“你能下床吗?”
石蛋尝试着坐起来。动作很慢,像背负着无形的重物。但他确实坐起来了,双脚落地时,地面又震动了一下。
“可以。”他说。
“好。”李崇山从怀中取出一卷新的羊皮地图,在旁边的空床上摊开,“蛮族退兵后,我派斥候往北探查。在断龙峡以北五十里,发现了一处营地。不是蛮族的,是黑煞门的。”
地图上,一个红点标注在苍岳之脊东南方向,距离鹰扬堡约一百二十里。
“营地规模不大,约三十人。但他们正在挖掘一处地窟,从痕迹看,已经挖了至少半个月。”李崇山的手指敲在红点上,“挖的方向,直指苍岳之脊主峰。而且……他们在用活人祭祀。”
陈泥的眼神骤然变冷:“多少人?”
“斥候不敢靠太近,但至少看到五具尸体被拖进地窟,都是北境边民的打扮。”李崇山看向陈泥,“张御史虽然允我全权处置,但他盯着。我不能调动大队兵马,否则朝廷那边无法交代。”
“将军的意思是……”
“你们。”李崇山目光扫过陈泥、石蛋,又看了看小铃铛和医营里其他从鬼哭原回来的伤员,“你们熟悉黑煞门的手段,有对付他们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你们是‘戴罪之身’,即便行动失败,我也能推说你们是‘私自行动’,与边军无关。”
很残酷,但很现实。
这是把陈泥他们当成了可以牺牲的棋子。
但陈泥没有愤怒,反而点了点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夜。”李崇山道,“我会给你们准备马匹、兵刃、三日干粮。但不会有援军,不会有接应。任务只有一个:捣毁那处营地,查明他们在挖什么,尽可能带回情报。然后……活着回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刀醒了。左臂保不住,但命保住了。他现在在隔壁营房,疤脸在照顾他。”
陈泥转身就往外走。
石蛋跟了上去,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每一步踏下,都异常沉稳。
小铃铛咬了咬嘴唇,忽然道:“我也去。”
陈泥回头看她。
“我是医官,能处理伤患。而且我懂药草,能辨别黑煞门用的邪物。”小铃铛坚持,“你们需要我。”
陈泥看向李崇山。
李崇山沉默片刻,点头:“可。但记住——你们不是去打仗,是去探查。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北境需要活着的人,不需要死去的英雄。”
陈泥抱拳:“明白。”
他走出医营,穿过院子,推开隔壁营房的门。
营房内,老刀躺在靠窗的床上,左肩以下空荡荡的,用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他脸色蜡黄,但眼睛睁着,正看着天花板。
疤脸坐在床边,端着一碗稀粥,小心地喂他。
听到开门声,老刀转过头,看见陈泥和石蛋,咧开嘴笑了——那笑容虚弱,但真实。
“醒了啊,小子。”他对石蛋说,“感觉怎么样?”
石蛋走到床边,看着老刀空荡荡的左袖,眼眶又红了:“老刀叔,你的手……”
“没了就没了,一条胳膊换你一条命,值。”老刀笑得更开,“就是以后砍柴挑水,得麻烦你们了。”
陈泥在床边坐下,握住老刀仅剩的右手:“叔,我们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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