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砸在陈默的电动车头盔上，噼啪作响。深秋的夜风像刀子，轻易穿透他那件廉价的、印着“速风外卖”logo的工装外套。他单脚支地，停在“锦光苑”气派的门禁前，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被拦下了。
保安亭里的年轻保安慢悠悠地抿了口热茶，眼皮都没抬：“说了，外卖车辆，一律不准入内。”
“大哥，通融一下，”陈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让冻得有些发僵的脸挤出点笑，“18栋，就在进去不远，雨太大了，顾客催得急……”
“规定就是规定。”保安的声音隔着雨幕，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漠然，“要么让业主出来拿，要么，你就等着超时扣钱。”
超时。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陈默心上。这一单超时，意味着今天下午跑的五六单又白干了，罚款能罚得他心滴血。他看了一眼手机APP，预计送达时间只剩下四分钟，顾客的催单消息又跳了出来，言辞愈发不耐。他咬咬牙，尝试最后沟通：“大哥，你看这雨……”
保安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掌握微小权力的快意：“听不懂人话？滚远点，别挡着道！”
后面一辆黑色的轿车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刺耳的声音穿透雨声。陈默猛地一颤，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他死死攥紧了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最终还是颓然松开。他默默地调转车头，将电动车推到不远处的路边树下锁好，然后从保温箱里取出那个装着麻辣烫的袋子，紧紧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冲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冰冷刺骨。他跑得很快，但锦光苑太大，18栋藏在深处。等他气喘吁吁地找到门牌，按下门铃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开门的是个穿着真丝睡袍的年轻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她没接袋子，先瞥了一眼手机，冷冷道：“超时八分钟。汤是不是都洒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雨太大，门卫不让进……”陈默哈着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脖领子，冷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女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把抓过袋子，打开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汤汁果然渗出来了，袋子都油了。我怎么吃？给你个差评都是轻的！”说完，“砰”地一声甩上了门，那声巨响，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也砸在陈默的心上。
差评……
陈默站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雨水顺着湿透的衣服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光洁如新的防盗门，门内传来隐约的电视声和女人的笑语。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三年了。整整三年，他风里来雨里去，跑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看过凌晨四点的垃圾车，见过正午十二点烈日下空无一人的马路，被顾客无端辱骂过，被餐馆老板刻意刁难过，摔过跤，爆过胎，为了一个好评能高兴半天，为了几块钱的扣款能心疼一整夜。他像一头沉默的骡子，低着头，咬着牙，背负着生活的重压，一步一步，往前挪。他以为习惯了，麻木了，可每一次的冷眼和嘲讽，每一次的“差评”，依然像细小的沙砾，不断累积，磨得心脏血肉模糊。
他一步一步挪出小区，回到自己的电动车旁。手机响起，是站长的电话，口气严厉地询问这一单的差评和投诉是怎么回事，警告他这个月的绩效已经很难看了。陈默木然地听着，没有解释，只是“嗯”、“知道了”地应着，最后挂断。
雨还在下，没有变小的迹象。他不想立刻去接下一单，只是跨坐在电动车上，任由雨水冲刷。头盔的面罩模糊不清，就像他看不到希望的前路。他想起老家身体不好的母亲，想起当初一起来城里打工、如今早已升职加薪的同伴，想起那个因为他穷而离开他的前女友……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疲惫和绝望感，从每一个冰冷的毛孔钻进身体里。
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尽全力，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得不到？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可以高高在上，轻易地决定他这种人的喜怒哀乐，甚至是一天的饭钱？
他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
……
接下来的几单，陈默骑得有些恍惚。雨天的路况格外复杂，车流拥挤，红绿灯似乎也跟他作对。在穿过一个车流密集的十字路口时，侧面一辆右转的黑色SUV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那不起眼的电动车，速度极快地切了过来。
刺眼的车灯瞬间晃花了陈默的视线！
他下意识地猛捏刹车，同时试图扭转车头躲避，但湿滑的路面让轮胎瞬间失去了抓地力。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世界在天旋地转中变得光怪陆离。他好像听到了路人的惊呼，听到了汽车尖锐的刹车声，但这一切都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额角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混杂着冰冷的雨水。视线迅速暗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城市上空那片被霓虹灯染成诡异的暗红色的、压抑的雨夜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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