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制向帝后、太后及生母德妃请安后,吴怀瑾未回清晏殿。
銮驾转向,碾过宫道上的残雪,朝着皇宫东北角行去。
越走越静,年的喧闹被远远甩在身后,只余下风过枯枝的簌簌声。
智渊阁到了。
没有张灯结彩,不见半分年意。
几株老梅斜出墙头,花色清冷,幽香被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门庭冷落,连守门的太监都像是泥塑木雕,垂手默立。
通传后,一个穿着素净青衣的大宫女无声无息地出现,引他入内。
这宫女步履极稳,气息内敛,竟有高深的修为。
殿内温暖,却并非永寿宫那种暖融,而是一种恒定的、恰到好处的温凉,如同深秋的潭水。
熏香极淡,是陈年书卷混合着某种冷冽草木的气息,嗅之令人神思一清。
陈设简雅,多宝格上不见珠光宝气,堆满了竹简、帛书、石刻拓片,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的金属或木质构件。
一枚磨得温润的白色石子,随意压在一卷摊开的星图之上。
智妃端坐主位。
一身藕荷色素面宫装,宽袍大袖,无一丝绣纹。
墨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松松绾就,再无半点装饰。脸上不施脂粉,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
她的容貌算不得绝色,眉目清淡,如同水墨画里远山的轮廓。
唯有一双眼睛,沉静,通透,深不见底。
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走进来,仿佛他每一步的轻重缓急,都已在她心中丈量过。
“儿臣给智母妃请安,恭祝智母妃新岁祥康,道境长明。”
吴怀瑾躬身行礼,姿态标准,恭敬中带着对长辈应有的、却又不过分亲昵的疏淡。
“瑾儿来了。”
智妃的声音清润平和,像玉磬轻敲,
“起身,坐。”
她虚抬了抬手,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无喜无怒,只在看到他腰间那枚德妃新赐的、灵光隐隐的防御玉佩时,微微停留了一瞬。
宫女奉上茶。茶汤澄澈碧绿,茶叶根根直立,香气清幽冷冽,并非凡品。
“年初一事繁,难为你还记得到本宫这冷清地方坐坐。”
智妃端起自己那杯茶,指尖莹白,与乌木茶托形成鲜明对比。
“智母妃处清静,儿臣心向往之。”
吴怀瑾双手捧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脸上适时露出一丝属于“仁弱”皇子的、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
“年前宫中接连变故,儿臣心中至今难安。来智母妃这里,仿佛能静心几分。”
智妃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唇角那丝极淡的弧度几不可察。
“是啊,不太平。”
她语气依旧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太子遇刺,八皇子卷入是非,冷宫那边……更是惊动了陛下龙气。”
她每说一句,语速都不变,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眉眼、他捧着茶杯的指尖,像是在解读一本艰涩古籍上的细微注脚。
“谁能想到,七皇姐她……”
吴怀瑾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混合着怜悯与恐惧,
“竟会行那般……逆举。幸赖父皇天威,体妃娘娘神通,才免了一场浩劫。”
“祸兮福之所倚。”
智妃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那枚压在星图上的白色石子,石子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风暴过后,水面浮沫散尽,底下是礁石还是深渊,才能看得分明。”
吴怀瑾心中凛然。
浮沫?礁石?深渊?
她这话,指向太明,又太模糊。
是在说太子与八皇子的争斗如同浮沫,还是在暗示他吴怀瑾,就是那块开始显露的、危险的礁石?
或者,她看到了更深处的东西?
“智母妃睿智,儿臣愚钝,听不懂这般深奥的道理。”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显出几分不安,
“只盼着这年节过后,一切都能平息下来。”
“平息?”
智妃抬眼,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这次带着一种更深的、近乎剖析的审视,
“瑾儿,你近日气色,倒是比往年红润了不少。可是德妃妹妹为你寻了什么灵丹妙药,或是……得了什么特别的机缘?”
来了。核心的试探。
吴怀瑾心中冷笑,面上却泛起一丝被长辈关怀的、略带腼腆的红晕,他微微避开智妃那过于通透的目光,低声道:
“劳智母妃挂心。许是年前受了惊吓,母妃心疼,外祖家也送了不少安神补气的药材来。儿臣不敢怠慢,日日服用,许是因此见效了。”
理由充分,合乎情理。一切都推给德妃和崔家的关爱。
智妃微微颔首,不再追问,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的关心。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角落铜漏滴答,规律得令人心静,也令人心躁。
忽然,智妃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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