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墙上那些图纸上。
图书馆的未完成稿,在昏暗的灯光下静静陈列。曲面屋顶的线条优雅流畅,玻璃幕墙反射着想象中的天光,中庭里应该种着绿植,阳光从头顶洒下……
那本该是一个让县里的孩子安静读书的地方。
现在,它只是一张废纸。
周岩忽然觉得很累。
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是十五年的坚持被现实一巴掌拍碎后的无力感,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热爱的东西一点点腐烂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捂住脸。
手掌能感受到胡茬的粗糙,能感受到眼角的皱纹,能感受到皮肤下面,那个正在迅速老去的自己。
三十六岁。
在建筑行业,这个年纪本该是黄金时期。经验有了,技术成熟了,该独当一面了。
可他呢?
他在看工地。
一个月一千八,吃住全在工棚,连女儿都不敢接过来。
“周岩啊周岩,”他低声对自己说,“你混得真够可以的。”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
工地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那些停工的塔吊像巨大的十字架,矗立在荒草之中。
周岩保持那个姿势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手机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看,是母亲打来的。
“喂,妈。”
“小岩啊,吃饭没?”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农村老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关切。
“还没,一会儿吃。”
“要记得吃啊,你胃不好。晓晓今天跟我说,她在游戏里跟你说话了?”
“嗯,说了几句。”
母亲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压得更低:“小岩,妈知道你不容易。但有些话……妈还是得说。你爸走得早,妈就你一个儿子。工作没了就没了,人好好的就行。晓晓也乖,学习不用操心。你别……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周岩的喉咙发紧。
“我知道,妈。”
“还有啊,”母亲顿了顿,“晓晓今天画了幅画,说是给爸爸的新房子。画得可好了,三层楼,有大窗户,院子里还有棵苹果树——她说爸爸喜欢吃苹果。我把画收起来了,等你回来给你看。”
周岩闭上眼睛。
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顺着指缝流下来。
但他没出声,只是深呼吸,然后说:“好,我回去看。”
挂断电话后,他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工棚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照亮一小片区域。光里,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慢悠悠地旋转、下落。
像时间的碎屑。
周岩忽然想起张野。
那个赤脚的年轻人,眼神很亮,说话直接,不绕弯子。他说要把那个破驻地变成“能让一百个人挺直腰杆站着的地方”。
他说“盖不完不要紧,重要的是盖的时候腰是直的”。
他还说,盖好了,让晓晓进去看看。
周岩抬起头,看向电脑屏幕。
游戏里,岩不语还站在那堵墙前。夕阳的光斜照过来,把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投在地上,轮廓分明,边角清晰。
那是一堵好墙。
至少,它立得很直。
周岩站起身,走到电脑前,坐下。
他移动鼠标,操纵岩不语转过身,面向整个拾薪者驻地。
破败的院子,漏风的屋子,吱呀的大门,低矮的围墙……在傍晚的光线里,这一切显得更加凄凉。
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些。
他看到的,是张野昨晚摊开的那张牛皮纸上,水痕勾勒出的轮廓:
规整的院落,坚实的围墙,功能分明的房屋,隐蔽的排水暗渠,预留的扩建空间……
那是一个完整的、有生命的建筑群。
不是一个随便搭起来的临时窝棚。
周岩打开游戏内的绘图功能——那是生活职业“建筑师”自带的简易工具。他调出昨晚画的草图,开始细化。
线条一根根延伸,标注一个个添加。
这里,主屋要坐北朝南,采光才好。
这里,仓库要离大门近,方便装卸。
这里,围墙要加厚,留出巡逻道。
这里,后院要挖个小池塘,雨季蓄水,旱季浇灌。
他画得很投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现实中的一切。
屏幕上,那个破败的驻地一点点被新的线条覆盖、重塑。就像一场外科手术,把腐烂的部分切除,把断裂的骨骼接续,把衰败的肌体重新注入生命力。
当最后一根线条落下时,周岩停下动作。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的成果。
那是一个简洁、实用、坚固的设计。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夸张的造型,但每一处都有它的道理,每一处都透着设计者的用心。
像他画过的所有图纸一样。
但这张图,有机会变成真的。
在游戏里。
周岩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然后他打开好友列表,找到“曙光”,发送了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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