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轧钢厂第三车间的噪声是那种能渗进骨头里的轰鸣。
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几十台设备共同制造的混响——轧钢机辊筒碾压钢坯的低沉咆哮,输送链哐啷哐啷的撞击,冷却水冲击红热钢材的嘶鸣,电机嗡嗡的震颤,还有气动工具突突的喷气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在宽敞的车间里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几乎有实质的压力,压得人胸口发闷。
实习进入第二周,大部分学生已经开始适应这种环境。他们学会了在噪声中提高音量说话,学会了辨认不同设备的声音特征,也学会了在休息时跑到车间外喘口气。
但林修远的“适应”和别人不一样。
此刻,他正站在一台老式车床旁,看着王师傅演示曲轴的修复工艺。车床的卡盘夹着一根手腕粗的钢轴,正在缓慢旋转。刀架上,锋利的车刀抵在轴颈表面,切下一缕缕银亮的铁屑。
王师傅的手很稳。他左手扶着刀架进给手轮,右手随时准备调整刀尖角度,眼睛紧盯着切削部位,眼神专注得像在雕刻艺术品。
“车修复面,关键是找正。”王师傅的声音不高,但在车床相对温和的噪声中清晰可闻,“轴弯曲了,你得找到它最‘真’的那个中心线,让修复后的轴颈和原来的轴心重合。差一丝,装回去就震动,机器就短命。”
林修远点头。他看得懂——王师傅在用最朴素的“打表找正”法,借助百分表一点一点调整,把轴的径向跳动控制在百分之一毫米内。这种精度,在这个缺乏精密仪器的年代,全凭手感和经验。
周围的噪声依旧。但林修远悄悄运转起体内的五行真气,将一丝微弱但精纯的灵力导向双耳。
这不是什么神通法术,只是真气对感官的天然强化。随着修为达到“神通初成”,他对身体的掌控已经远超常人。此刻,在他的感知中,车间里的噪声开始“分层”。
最表层的依然是那些轰鸣、撞击、嘶鸣,但往下探,他听到了更细微的声音——轴承滚珠在沟道里规律的滚动声,齿轮啮合处润滑油被挤压的黏腻声,传动皮带与轮槽摩擦的沙沙声,甚至能隐约捕捉到远处另一台车床主轴旋转时极其微小的轴向窜动声。
这些声音构成了一张立体的“声学地图”。在这张地图上,每台设备都有自己独特的“声纹”,健康的设备声音和谐规律,而有问题的设备则会出现杂音、节拍异常或者频率偏移。
林修远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对照着这些天学到的知识。这台车床的声音基本正常,主轴轴承有点老化,但还能用;那台钻床的皮带该紧了,打滑声明显;远处的铣床齿轮箱缺油,啮合声干涩……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异常。
那声音来自车间另一头,一台正在加工轧辊轴承座的立式铣床。在铣刀切削金属的尖锐嘶鸣中,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不规律的“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内部轻轻敲击,每七八个切削循环出现一次,微弱得几乎被完全淹没。
林修远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凝神细听,将听觉感知集中到那台铣床。咔哒声……来自主轴部位?不,更像是工作台进给机构。是丝杠螺母有间隙?还是导轨镶条松动?或者是……
他回忆起那台铣床的型号——苏联产的6H82,老设备了,工作台纵向进给用的是梯形丝杠传动。如果是丝杠或螺母磨损产生间隙,在反向进给时确实会有轻微的撞击声。
但问题在于,那声音的规律不对。丝杠螺母的间隙噪音应该出现在进给方向改变的瞬间,可这“咔哒”声的间隔似乎和切削循环有关……
林修远下意识地朝那台铣床方向望去。
隔着三十多米,车间里人影晃动,蒸汽和灰尘在光线中浮动。那台铣床旁站着两个工人,一个在操作,一个在旁边看着图纸。一切看起来正常。
但就在这时,林修远的目光扫过铣床另一侧——质检台旁,苏嫣然正拿着一把千分尺测量刚加工完的零件。她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虽然隔得远,但林修远清楚地看到,苏嫣然抬起头,望向那台铣床的方向,眉头微蹙。她侧耳倾听了几秒,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零件,又抬头看向铣床,嘴唇轻轻抿起。
她也听到了?
或者说,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修远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王师傅手里的活计。但心思已经分出了一半,继续监听着那台铣床的声音。
异常在加剧。
十分钟后,那“咔哒”声出现的频率增加了,从每七八个循环一次,变成了每四五个循环一次。而且声音变得更清脆,更明显。
操作铣床的工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停下了设备,弯腰检查工作台。但看他的动作,更像是常规检查,而不是针对特定问题的排查。检查完后,他重新启动设备,铣刀再次切入工件。
咔哒声依旧。
林修远心里快速计算着。立式铣床加工轴承座,用的是直径80毫米的端铣刀,切削速度大约每分钟30米,每转进给量0.2毫米……如果真是进给机构有问题,在持续的断续切削载荷下,薄弱环节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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