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图书馆填吧。”苏嫣然说,“那里暖和。”
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人比平时少了一大半。靠窗的老位置空着,两人坐下。林修远从书包里拿出钢笔——是父亲送的那支英雄牌,用了半年,笔尖已经磨得顺手了。
他开始填表。
姓名,年龄,学校,专业……这些都很简单。到“个人技术专长及项目经历”这一栏时,他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写下了抽水机设计。很简练:1953年9月至11月,设计简易手动抽水机一台,已试制成功并投入使用。主要特点:可调手柄、插拔式滤网、延伸注油管等。设计过程中充分考虑了农村实际使用需求。
写完,他看了一眼苏嫣然。
苏嫣然也正在写这一栏。她写得很慢,眉头微微皱着,像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还有鼻尖上一点细密的汗珠。
“需要我帮你看看吗?”林修远轻声问。
苏嫣然摇摇头:“我想自己写。”
她写得很认真。林修远能看到她在“项目经历”那一栏写了很长——不是罗列,是讲述。讲她怎么观察到农村妇女操作机器的不便,怎么提出可调手柄的构想,怎么跟林修远讨论滤网的结构,怎么在试制时跟工人师傅沟通……
她不是在填表,是在梳理自己这几个月走过的路。
林修远没有打扰她。他继续填后面的内容:“对农业机械化的认识”“如果入选,希望研究的方向”……
填到最后一栏“其他需要说明的情况”时,他想了想,写下了一句话:
“曾与苏嫣然同学合作完成抽水机设计项目,配合默契,理解农村实际需求。如有可能,希望继续合作。”
写完,他合上笔帽。
苏嫣然也正好写完。她长长舒了口气,把表格推到林修远面前:“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林修远接过来。字迹清秀工整,内容详实,没有夸大,但每个细节都透着真诚。特别是“使用需求调研”那部分,她写了自己小时候在纺织厂家属院的观察,写了她父亲维修机器时总结的经验,写了她在设计抽水机时去农村实地看过……
“写得很好。”林修远说,“比我的详细。”
“真的?”苏嫣然眼睛亮了亮。
“真的。”林修远把表格还给她,“特别是使用需求那部分,写出了你的优势。”
苏嫣然接过表格,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折好,放进书包夹层里。
两人交了表格,从教务处出来时,天已经有点暗了。冬天的傍晚来得早,四点多钟,太阳就斜斜地挂在了西边的房檐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就放假了。”苏嫣然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林修远说,“明天去师傅那儿一趟,把年前的功课交了。”
他说的是陈一手老中医。拜师这几个月,他每周都去学医,雷打不动。陈一手脾气怪,但教得认真,林修远也学得扎实。
“我也后天回。”苏嫣然说,“染染想在北京多玩一天。”
两人走到校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正在生炉子,煤烟顺着烟囱冒出来,在寒冷的空气中笔直上升。
“那……”苏嫣然站住脚,“等通知吧。”
“嗯。”林修远点头,“如果有面试,我们一起准备。”
“好。”
苏嫣然朝他挥挥手,转身往公交站走。她的背影在暮色里显得单薄,但脚步很稳,背挺得直。
林修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他没想到,通知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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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年还没过完。
林修远正在家里帮母亲收拾年货——把剩下的腊肉、香肠挂到屋檐下风干,把没吃完的点心收到铁皮盒子里防潮。院里的积雪化了一半,露出下面青灰色的地面,湿漉漉的。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停在院门口:“林修远,信!”
信是学校教务处寄来的,很薄的一个信封。林修远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油印的通知:
“请于正月初八上午九点,到市轻工局三楼会议室参加面试。携带学生证及个人作品资料。”
落款是北京市轻工局农机项目组。
母亲在旁边看见了,问:“什么事啊?”
“农机小组的面试。”林修远把信收好。
“要去城里?”李秀兰有点担心,“远不远?穿厚点,今天化雪,路上冷。”
“不远,坐公交车能到。”林修远说。
他想起苏嫣然。她应该也收到通知了。不知道她会不会紧张?
正月初八,一大早。
林修远穿着那套洗得发白但熨得平整的学生装,背着书包出了门。书包里除了学生证,还有抽水机的设计图纸复印件,以及一本整理好的设计笔记——上面有他和苏嫣然讨论的记录。
公交车上人不多。年还没过完,很多人还在走亲戚。车窗外,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走过,红彤彤的糖葫芦在冬日的晨光里亮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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