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工局在东城区,一栋灰色的三层楼。楼前有个小院子,种着几棵松树,积雪压在枝头,沉甸甸的。
林修远走进楼里。走廊很安静,水磨石地面擦得光亮,能照出模糊的人影。墙上的标语是红漆写的:“大力发展农业机械化”“为工农兵服务”。
三楼会议室的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的,都穿着整洁,神色严肃。林修远扫了一眼——没看见苏嫣然。
他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刚坐下,门口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苏嫣然来了。
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列宁装,头发梳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有点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紧张的。她站在门口,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看到林修远,眼睛亮了一下。
林修远朝她点点头。
苏嫣然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她的呼吸有点急,手紧紧攥着书包带子。
“别紧张。”林修远低声说。
“嗯。”苏嫣然应了一声,但手指还是攥得发白。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戴着眼镜,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很儒雅。后面跟着两个中年人,一个瘦高,一个敦实。
“各位同志,早上好。”老者的声音温和但清晰,“我是轻工局的副局长,姓周。这两位是农机所的刘工和王工。今天请大家来,是想为咱们的农机研制小组选拔合适的青年技术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大家都是各学校、各厂推荐上来的优秀人才。我们不看资历,只看能力。所以今天这个面试,主要想听听大家对农业机械化的想法,以及——如果让你设计一台适合北方农村的机器,你会怎么设计。”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能听见暖气片里水流的声音,还有窗外隐约的车马声。
“从这边开始吧。”周局长指了指最左边的一个青年。
是个二十出头的技术员,来自农机厂。他站起来,开始讲拖拉机配套农具的设计。讲得很专业,但有些术语太深,在场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
接着是一个女技术员,讲播种机的改进。她带了图纸,一边讲一边比划。
林修远认真听着。他能感觉到,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但大多数思路还停留在“机器本身”上——怎么提高效率,怎么降低成本,怎么优化结构。
很少人提到使用机器的人。
轮到苏嫣然了。
她站起身的时候,林修远看见她的腿在微微发抖。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前面。
“各位领导,老师,”她的声音一开始有点颤,但很快就稳下来了,“我叫苏嫣然,是机械工业学校的学生。我想讲的不是具体某台机器的设计,而是一个问题:我们设计农机,是为了让机器更好用,还是为了让用机器的人更好过?”
这个问题让会议室里的人都抬起了头。
苏嫣然从书包里拿出抽水机的图纸复印件,贴在黑板上。
“这是我和林修远同学上学期设计的抽水机。”她指着图纸上的几个地方,“这里,可调手柄,因为农村妇女个子矮,固定手柄她们用着费劲。这里,插拔式滤网,因为在地里干活,不一定带着螺丝刀。这里,延伸注油管,因为弯腰加油对老人来说很困难。”
她讲得很朴实,没有高深的理论,就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使用场景。但正是这种朴实,让在场的人都听进去了。
“我在想,”苏嫣然继续说,“我们设计机器,不能只想着参数、效率、成本。还得想着,用这台机器的人,他可能五十岁了,腰不好;她可能不识字,看不懂复杂的说明书;他们可能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又累又饿,只想快点干完回家。”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所以我觉得,好的农机,首先是‘对人好’的机器。它得让用的人觉得省力,觉得方便,觉得‘这机器懂我’。然后才是效率,才是成本。”
她讲完了。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然后,周局长带头鼓起了掌。掌声不大,但很真诚。
苏嫣然的脸更红了。她鞠了一躬,快步走回座位。坐下时,林修远看见她的手还在抖,但眼睛里闪着光。
接下来是林修远。
他走到前面,没有贴图纸,只是站在那儿。
“刚才苏嫣然同学讲的是‘为什么设计’。”他开口,声音很稳,“我想讲的是‘怎么设计’。”
他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设计笔记,翻开其中一页。
“这是抽水机设计过程中,我和苏嫣然同学的讨论记录。”他把笔记举起来,让在场的人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十月十五日,讨论手柄高度。十月二十日,讨论滤网结构。十月二十五日,讨论注油方式……每一处改进,都不是凭空想出来的,都是基于实际观察和反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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