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按老例儿,这天该烧纸祭祖。可如今破四旧,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烧了。胡同里比平时更安静些,只有傍晚的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碎纸片,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响动,平添几分萧索。
林修远正在院里晾晒药材。薄荷叶摊在竹匾上,绿茵茵的,散发着清凉的苦香。他手里拿着把小笤帚,轻轻拂去叶片上的浮尘,动作细致而专注。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建国推着自行车进来,车把上挂着的布兜空瘪瘪的。他脸色有些沉,眉宇间锁着一道深深的褶子。停好车,他抬眼看见儿子,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闷声道:“药晒完了进屋,有事说。”
林修远手里动作没停,点了点头:“这就好。”
他心里明白,父亲这神色,多半是厂里又有什么糟心事。但林建国是个能扛事的,寻常麻烦不会带到家里。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恐怕不是小事。
晒完最后一点药材,林修远收拾好竹匾,走进正屋。
屋里没开灯,光线有些暗。林建国坐在八仙桌旁,手指间夹着根烟,没点,只是无意识地捻着。李秀兰从厨房探出头,看见丈夫的脸色,擦手的手顿了顿,没说话,默默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你叔,”林建国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可能遇上麻烦了。”
林修远在父亲对面坐下,没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今天厂保卫科的老王,跟我透了个信儿。”林建国压低声音,烟在手指间转得更快了,“他说,他小舅子在区里工作,听说最近收到好几封匿名信,都是举报你叔的。”
“举报什么?”林修远问,声音很平静。
“还能有什么?”林建国把烟按在桌上,力道有些重,“说他以权谋私,包庇亲戚——暗指咱们家;说他在之前的风波里立场不坚定;还有的说他生活作风有问题,收受贿赂……都是些捕风捉影、却又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的东西。”
李秀兰在厨房门口听着,手里的抹布捏紧了,脸色发白。
林修远垂下眼,看着桌上那根被按扁的烟。烟纸破了,烟丝散出来几缕,黄褐色的,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你叔那个位置,”林建国深吸一口气,“派出所副所长,盯着的人太多了。之前两次立功,风头太盛,早就有人眼红。现在这时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叔叔知道吗?”林修远抬眼。
“我下午去找过他。”林建国眉头皱得更紧,“他倒是稳得住,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组织上会调查清楚。可修远,这年月……有些事,不是‘身正’就能说得清的。”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暮色像掺了水的墨,一层层漫进来。远处不知谁家孩子哭了两声,又很快被捂住。胡同里飘来熬白菜的味道,混着煤烟,沉甸甸的。
“写信的人,知道是谁吗?”林修远问。
林建国摇头:“匿名信,查不出来。老王说,笔迹是刻意伪装的,纸和信封也是最普通的那种,邮戳是不同邮局的,明显有备而来。”
李秀兰终于忍不住,走过来,声音发颤:“他爹,建军不会有事吧?咱们家……咱们家可全靠他……”
“别慌。”林建国握住妻子的手,那手冰凉,“建军不是没根底的人,他立过功,上面也有人赏识。只是……这举报信要是多了,影响总归不好。万一有人借题发挥……”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但林修远听懂了。叔叔林建军是林家目前政治上最重要的支柱。父亲在厂里是技术权威,但在那种大环境下,技术权威也容易成为靶子。叔叔的职位,是林家重要的保护伞。这把伞要是倒了,风雨就会直接砸到自家头上。
“爸,”林修远站起身,“我去看看叔叔。”
林建国看着他,眼神复杂。儿子才十六岁,可那眼神里的沉稳,有时候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觉得安心。“去吧,”他最终点点头,“劝劝你叔,别太硬扛,该走动走动……唉,这话我也不该说。”
林修远没说什么,披上件外套,出了门。
夜色已经完全落下来。胡同里没路灯,只有零星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他走得不快,神念却如同无形的网,悄然铺开。
路过中院时,易中海家窗户亮着,隐约能看见他坐在桌前写东西的背影。许大茂家窗户黑着,自打他进去后,那屋子就一直没人气。贾家窗户糊的报纸破了几个洞,里面传来贾张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在训斥槐花没把窝头热透。
这些声音,这些光影,在神念的感知里格外清晰。
林修远脚步没停,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匿名信……有备而来……不同邮局……
这不像是一两个人的泄愤,更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目的很明确:把叔叔林建军拉下马。谁最受益?谁最有可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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