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撤的路,依旧是一场与时间赛跑、与死神拉锯的艰难跋涉。
虽然有了苏念提供的、流量远胜车载设备的充足医用氧气持续供应,虽然那支注入体内的激素药物正在悄然起效,对抗着体内肆虐的水肿,但周凡的身体,依旧在高原反应的沉重余波中痛苦地挣扎、漂浮。
每一次车轮碾过不平路面带来的颠簸,都清晰地牵扯着他胸腔深处尚未平复的隐痛,提醒着他那曾距离死亡多么接近。
强烈的昏沉感,如同冰冷的海潮,一波波地冲击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中枢,一次次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入那片看似安宁、实则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更不敢闭上眼睛。
他的眼睛,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前方那两盏稳定闪烁的红色尾灯。
那不仅仅是灯光,那是他此刻全部的信赖、唯一的方向,是连接着他与生还世界之间的、最脆弱的生命线。
他甚至能通过那尾灯微小的亮度变化和转向提示,提前感知到前方路面的起伏和弯道,从而做出更平稳的应对。
苏念的驾驶技术,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堪称精湛。
她对这蜿蜒险峻的高原山路况的熟悉程度,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仿佛这条路早已烙印在她的灵魂里。
她总能提前几十米,甚至在上一个弯道时就预判到下一个弯道的角度和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比如背阴处的暗冰,或者被风吹积的雪堆),并通过精准的油门和方向盘控制,引领着后面两辆车,在这能见度依然极低的、混沌的雪幕中,划出一条稳健、安全、高效的求生轨迹。
对讲机里,不再是令人焦虑的寂静,而是不时传来她那位同伴清晰、简练的路况通报:念姐,后方路面清洁,无跟进车辆。
注意,前方一百米左右弯道,背风侧有积雪。
收到,保持速度,跟得挺好。而苏念的回应更是简洁到极致:收到。
明白。好。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每一个指令都目的明确,充满了专业的可靠性和让人心安的掌控力。
这一切,都与他们之前孤独无援的绝望境地,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当普兰小镇那片在狂风暴雪中显得格外珍贵、如同神话中避风港湾般的温暖灯火,终于如同镶嵌在黑暗帷幕上的碎钻,穿透了逐渐减弱的雪幕,清晰地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周凡一直紧绷如铁、几乎要断裂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难以遏制的、混合着巨大庆幸、后怕与感激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那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触手可及的生还希望!他们,真的活着回来了!
苏念的车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引领着他们,熟门熟路地开到了那家他们之前曾经路过、带有藏式风格装饰的诊所门口。
车刚停稳,她和那个名叫小孙的、看起来精干利落的年轻人,以及听到动静、早已准备在门口的藏族医生和护士,一起迅速围了上来。
他们动作熟练、默契地打开车门,将几乎无法自行站立、浑身虚脱的周凡,小心翼翼地搀扶下车。他的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随后,他被迅速安置进了诊疗室。
明亮的灯光,消毒水特有的气味,医护人员沉稳而专业的交谈声……这一切熟悉的人间烟火气,将他彻底从那个白色地狱拉回了现实世界。
吸氧、建立静脉通道补充能量和药物、听诊器在背部冰冷的移动、血氧饱和度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声……一系列紧张却有条不紊的检查和操作之后,那位面容黝黑、眼神慈祥又带着职业严肃的藏族医生,终于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对一直守在旁边的苏念和勉强保持清醒的周凡说道:万幸,送来得非常及时!急性高原反应很重,已经有了早期肺水肿的迹象,但还没有形成大面积实变。再晚上一两个小时,情况就非常危险了。
现在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了,需要绝对卧床休息,继续吸氧和药物治疗,密切观察。
医生的话,像一道特赦令,彻底卸下了周凡心中最后一块巨石。他在强效药物和极度精神、肉体疲惫的双重作用下,甚至连向苏念再说一声谢谢的力气都没有,便头一歪,陷入了前所未有深沉、几乎失去梦境的昏睡之中。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当他再次从漫长的黑暗深处挣扎着睁开双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透过病房窗户、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的、高原特有的、强烈到近乎刺眼的明媚阳光。
窗外,是那种被暴风雪洗礼过后、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蔚蓝如宝石的天空。
身体虽然依旧感觉虚弱不堪,像是被巨力碾过、然后又被勉强拼接起来,空空荡荡,提不起丝毫力气,但胸口那块压得他无法呼吸、如同噩梦般萦绕不去的巨石,已然消失无踪。
头脑也恢复了基本的清明,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钝痛,但不再是那种要裂开的剧痛。他艰难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到元宝正安睡在床脚边一个特意准备的软垫上,肚皮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安详,显然也已脱离了危险,正在恢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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