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风最是刺骨。
贾赦跪在陆府角门前的青石板上,双膝早已失去知觉。
背上那几根秃了刺的荆条歪歪斜斜地挂着,活像戏台上小丑的装扮。
他浑身发抖,嘴唇青紫,独眼中布满血丝,额头上的伤口结了冰碴,又被新渗出的血水融化。
角门内偶尔传出脚步声,贾赦便如惊弓之鸟般挺直腰板,用嘶哑的嗓子喊:罪人贾恩侯,求见陆大人——
无人应答。
五更鼓响过,东方泛起鱼肚白。
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远远围观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荣国府大老爷。
有嗤笑的,有指点的,也有摇头叹息的。
贾赦只觉得那些目光比寒风更刺骨,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大老爷...
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从角门缝里传来。
贾赦猛地抬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是迎春。
迎春!好女儿!贾赦如见救星,手脚并用爬到门前,救救爹!爹知道错了!你跟陆大人求求情,饶了爹这条老命吧!
迎春咬着嘴唇,眼中泪光闪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老人,几乎认不出这是她记忆中那个跋扈专横的父亲。
记忆中,父亲总是高高在上,对她非打即骂,甚至为了一笔赌债就将她许给孙绍祖那样的禽兽。
爹...迎春声音发颤,您为什么要那样说陆大人?为什么要污蔑女儿?
贾赦一愣,随即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爹糊涂!爹不是人!爹被猪油蒙了心!迎春啊,爹现在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看在父女情分上,救救爹吧!
迎春别过脸去,不忍看他这副模样。
她想起宝姐姐昨夜对她说的话:妹妹,你若心软,我便让夫君饶他一命。但你要记住,有些人是不配为人父母的。
陆大人说了,迎春深吸一口气,只要您写下认罪书,承认是您与孙绍祖合谋污蔑,并在城中各处张贴,他便饶您不死。
贾赦独眼瞪大:这...这...
若真如此,他贾恩侯在京城就彻底成了笑话。
爹若不愿,女儿这就回去。迎春作势要走。
别!别!我写!我写!贾赦一把抓住女儿裙角,涕泪横流,爹什么都写!
角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锦衣卫小校递出纸笔。
贾赦趴在地上,颤抖着手写下认罪书,并按了手印。
那小校收了文书,冷笑一声:贾老爷请回吧。陆大人说了,若再有下次,就不是跪一夜这么简单了。
贾赦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等他再抬头时,角门已经关上,迎春也不见了踪影。
————
荣国府西跨院贾赦的住处,死寂得如同坟墓。
贾赦被抬回来时,整个人已陷入半昏迷,浑身滚烫,却又冷得打摆子。
粗布破袄胡乱裹在身上,更添几分肮脏凄惨。
大夫来了又走,留下几帖药,摇着头叹息。
药熬好了,邢夫人红着眼圈端进去,很快又被骂骂咧咧地摔了出来,碗盏碎裂声伴随着贾赦嘶哑含混的怒骂:“滚!都滚!想毒死老子不成?老子还没死!”
他把自己彻底关在了那间充斥着药味和腐朽
气息的屋子里,谁也不见。
府里的空气,并未因贾赦的消停而轻松半分,反而因没了最后的进项,变得更加凝滞、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黛玉倚在潇湘馆的窗边,看着院子里飘落的梧桐叶。
紫鹃端着一碗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姑娘,该喝药了。
黛玉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问:听说大舅舅回来了?
紫鹃叹了口气:回来了,可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老太太派人去问,只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黛玉纤细的手指抚过窗棂,沾了一指灰尘。
若在往日,早有婆子来打扫了。
如今贾府下人偷懒的偷懒,跑路的跑路,连潇湘馆都少有人来了。
宝姐姐派人送来的山参,你收好了?
紫鹃点点头:收在柜子里了。都是上好的老山参,市面上买都买不到。
她犹豫了一下,姑娘...宝姑娘如今在陆府,过得似乎很好。
黛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想起那年在大观园,她与宝钗同住蘅芜苑的日子。
宝姐姐总是温柔体贴,教她养生之道,劝她不要多愁善感。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端庄贤淑的人,如今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紫鹃,取我的琴来。
琴声在潇湘馆内幽幽响起,如泣如诉。
黛玉纤细的手指拨动琴弦,弹的是一曲《广陵散》。
琴音时而激昂,时而低回,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复仇与宽恕的故事。
弹到一半,黛玉突然停下,咳嗽起来。
紫鹃连忙递上帕子,只见上面点点猩红。
姑娘!
黛玉摆摆手,将帕子攥在手心:不妨事。
她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这世道,弱肉强食。宝姐姐选的路,或许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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