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过后,京城的天并未彻底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檐角,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一种无形的压抑。
连日来,锦衣卫衙门的灯火常至深夜未熄。
值房内,陆远摩挲着手中一枚温润的玉扳指,听着赵烈的禀报,面色沉静如水。
“大人,”赵烈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铁石般的冷硬,“梅翰林家表面清寒,实则产业颇丰。城外有良田千顷,皆挂在其远房侄儿名下。
城中,东街‘翰墨斋’、西市‘雅集阁’这两处最大的书画古玩铺子,背后东家实为梅夫人娘家内弟。
另查得,去岁漕运调粮一案,其中三成溢价,最终流向……是梅翰林的门生,经手人便是其侄儿。”
他递上一本薄册,纸页边缘已微微卷起:“这是初步核查的账目往来抄录,银钱数目、经手人、时间,均有迹可循。其家眷用度,亦远超翰林俸禄所能及。
夫人小姐们一套头面,动辄千金。仅上个月,梅夫人就从‘宝荣银号’兑走了两张各五千两的银票,用途不明。”
陆远接过册子,并未立刻翻看,只问:“证据可坐实了?”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账目,均已掌控。随时可动。”赵烈斩钉截铁。
陆远指尖在册子上轻轻一点,发出极轻微的“哒”一声。
他抬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梅家方向,眸底寒意凝结。
“备好人手。明日巳时,上门‘请’梅翰林回衙门问话。”
“是!”
赵烈眼中厉色一闪,领命而去。
翌日,巳时初刻。
梅府门前依旧那副清冷模样,只是今日连那点刻意维持的体面也被骤然打破。
沉重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踏碎了巷道的寂静。
数十名身着褐色锦绣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如暗潮般无声涌至,瞬间将梅府前后门围得水泄不通。
街坊邻居门窗紧闭,偶有胆大的透过缝隙窥视,皆面露惊惧。
朱漆大门被拍得山响,不待里面反应,已被粗暴撞开。
陆远一身麒麟服,外罩玄色披风,按刀而入,面色冷峻如冰。
赵烈按刀紧随其后,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
门房吓得瘫软在地,语无伦次:“你、你们……”
“锦衣卫奉旨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赵烈一声冷喝,声震屋瓦。
院内顿时鸡飞狗跳,丫鬟婆子惊叫声、奔走声乱作一团。
很快,梅翰林闻讯,强作镇定地从书房赶出来,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微微哆嗦,却还试图维持翰林清流的架子:“陆、陆大人?这是何意?为何擅闯私宅?老夫乃朝廷命官,便是锦衣卫,也需有驾帖……”
陆远根本不看他,径直朝厅堂走去,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梅大人,本官有几桩公务不明,请大人回衙门协助查证。至于驾帖,”
梅翰林心猛地一沉,强笑道:“陆大人怕是误会了!老夫一向清廉自守,谨言慎行,有何可查?定是有小人构陷!还请指挥使明察!”
他急步跟上,试图拉扯陆远的衣袖,被赵烈一步上前,冰冷的目光逼退。
“清廉自守?”
陆远已在上首主位坐下,扫了一眼这厅堂,楠木家具虽不显豪奢,但多宝阁上几件看似不起眼的瓷器,却是前朝官窑精品,价值不菲。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梅大人书房那幅《秋山问道图》,可是吴道子真迹?价值几何?”
梅翰林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那、那是友人相赠……”
“哦?哪位友人如此大方?”
陆远语气依旧平淡,却如重锤击在梅翰林心上,“是去年替你侄儿拿下漕粮生意的李员外?还是替你夫人打理铺面的张掌柜?”
不等梅翰林狡辩,陆远轻轻一抬手。
赵烈立刻将从书房搜出的几本隐秘账册、一叠银票并几封往来书信呈上,啪的一声摔在梅翰林面前的茶几上。
“漕粮溢价三万两,你分得五千两,经宝荣银号兑换,存入你化名‘梅清’的户头。城南王秀才谋一知县缺,送你祖传玉佩一对,价值八百两,你转手便给了李祭酒做寿礼,换得你儿子入国子监荫监名额。与李家结亲后,李祭酒更助你侄儿谋得盐引三道……梅大人,还要我一一念下去吗?”
陆远每说一句,梅翰林的脸色就灰败一分,身体抖如筛糠。
听到最后,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他自以为隐秘至极的勾当,竟被查得如此清晰透彻,时间、地点、人物、数额,分毫不差!
“不…不可能…你们…”
他徒劳地喃喃,眼神涣散。
“梅家清流门第,果然‘清’得很。”陆远语气中的讥讽如同冰刃,“带走!”
如狼似虎的校尉上前,一把将软成一滩烂泥的梅翰林拖起。
“大人!大人饶命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