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春,原本枯寂的荣国府——如今已换了“陆府”匾额——仿佛一株枯木逢了甘霖,短短数日便焕发出惊人的生机。
陆远既买下此宅,便毫不吝啬地添办了诸多行头。
从库房里抬出的紫檀木嵌螺钿家具,取代了原先那些或陈旧或破损的旧物;
各色古玩珍奇、玉器摆件,重新装点着空荡的多宝格;
苏绣的帐幔、杭缎的铺陈,软烟罗的窗纱,一一悬挂起来,在春日暖阳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就连廊下的鹦鹉、画眉,池中的锦鲤,也都添置齐全,鸣叫声声,鳞光点点,处处透着富贵安逸的气息。
园子里更是重点修缮。
大观园内,枯死的花木被移走,补种上新鲜的奇花异草;
破损的亭台楼阁重新上漆彩绘;淤塞的溪流被疏通,活水潺潺,映着天光云影。
虽大体格局未变,但细节处更见精致,气象为之一新。
这般脱胎换骨,府中上下自然欢欣鼓舞。
黛玉等旧日主人重回故地,眼见熟悉景致非但没有衰败,反而更胜往昔,心中那份酸楚怅惘渐渐被熨帖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安稳与喜悦。
下人们也精神抖擞,行走间步履轻快,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
这日,陆远在荣禧堂——如今已重新布置,更显轩敞庄重——与宝钗、黛玉等人商议,道:“府邸新葺,大家乔迁,也算一喜。三日后设个家宴,也请些相熟的亲朋过来,热闹一番,如何?”
众女皆称善。
湘云最喜热闹,拍手笑道:“早该如此!也让那些势利眼瞧瞧,咱们离了那乌烟瘴气的地方,过得比往日更好十倍!”
秦可卿心思细腻,沉吟道:“既请外客,这帖子……西院那边,是否要下一份?”
她此言一出,屋内静了片刻。
虽说隔墙而居,但自东院卖宅、二老爷吐血后,两边几乎断了往来,形同陌路。
一直侍立在宝钗身后的晴雯,此刻忽然上前一步,清脆地说道:“这差事交给奴婢去吧!”
她眼眸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锐气,“妾身熟门熟路,正好去送这帖子。”
黛玉抬眼看了看晴雯,见她虽低眉顺目,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与快意,心下便明白了八九分。
宝钗与陆远交换了一个眼神,陆远微微颔首。
宝钗便温声道:“既如此,你去一趟也好。毕竟曾是旧主,礼数不可废,帖子需亲手送到二太太或宝二爷手上。”
晴雯屈膝应道:“奶奶放心,妾身晓得轻重。”
她转身退下时,背脊挺得笔直,那脚步轻快中带着一股子蓄势待发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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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晴雯特意打扮了一番。
上身是簇新的水红绫缎掐牙坎肩,下身系着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头上簪着一支赤金点翠的蜻蜓簪子,耳上坠着小小的珍珠坠子。
这身打扮,更显俏丽鲜活,气色红润,眉眼间那份天生的风流灵巧,此刻毫无顾忌地绽放出来。
她手里捧着一张泥金大红请柬,带着一个小丫鬟,出了陆府这边的角门,绕过一段围墙,便来到了西院那扇平日紧闭、显得灰扑扑的角门前。
守门的婆子认得晴雯,见她这通身的气派,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尴尬又带着几分巴结的笑容:“哎哟,是……是晴雯姑娘啊?真是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晴雯淡淡一笑,也不多言,迈步进了院子。
一墙之隔,景象却是天壤之别。
陆府那边是修缮一新,花木扶疏;
西院这边却是廊柱漆色剥落,庭院里杂草丛生。
偶尔走过的丫鬟婆子也都穿着半旧衣裳,面带愁苦,见到光鲜亮丽的晴雯,无不投来惊异、羡慕,乃至一丝嫉妒的目光。
早有腿脚快的小丫鬟跑去里面通报。
晴雯也不急,放缓了步子,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她看到廊下那架她曾和麝月一起喂过的鹦鹉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聒噪的乌鸦;
看到昔日平整的青石路面,如今裂缝里都长出了青苔。
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混杂着扬眉吐气的畅快,在她心中激荡。
来到王夫人日常起坐的东耳房外,玉钏儿掀帘出来,见到晴雯,也是怔了怔,神色复杂地低声道:“太太……太太请你进去。”
晴雯整了整衣衫,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昂首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带着一股陈腐的檀香气味。
王夫人正歪在炕上,背后靠着一个大引枕,身上盖着一条半旧的锦被。
她似乎清减了许多,眼角嘴角的皱纹也更深了,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黄白。
她手里虽也捻着佛珠,但那动作显得有气无力。
见到晴雯进来,王夫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极力掩饰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她显然没料到来的会是晴雯,更没料到晴雯会是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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