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色依旧是那种灰蒙蒙的、欲雨未雨的阴沉。
风里带着湿冷的寒意,卷起庭前无人打扫的落叶,打着旋儿,更添几分萧瑟。
西院这边,早已不复往日哪怕仅是表面的宁静。
一片死寂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悲凉。
几个硕大的、半旧的箱笼堆在院中,便是贾政一房全部的家当了。
与昔日钟鸣鼎食之家的排场相比,寒酸得令人心酸。
下人们早已散了大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有些机灵的,早在听闻卖宅风声时便另寻了出路;
有些忠厚些的,熬到今日,领了最后一点微薄的遣散银钱,对着贾政和王夫人磕个头,也红着眼圈走了。
最终留下的,不过周瑞一家、玉钏儿并两三个自幼服侍、无家可归的老仆。
贾政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直裰,由周瑞搀扶着,站在荣禧堂(西院正堂)前的石阶上。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方同样斑驳却依旧沉重的“荣禧堂”匾额,仿佛要将这最后一眼烙进灵魂里。
他的背脊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木然的灰败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没有流泪,只是嘴唇不住地轻微翕动,喃喃着无人能听清的字句,或许是对列祖列宗的告罪,或许是对命运不公的无声诘问。
王夫人则由玉钏儿扶着,站在一旁,手里死死攥着一串佛珠。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藏青色褂子,头上钗环全无,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这里曾是她执掌中馈、风光无限的所在,如今却要亲手将它让与他人。
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刺痛。她不时回头望向怡红院的方向,那里,她的儿子宝玉……
怡红院内,贾宝玉呆呆地坐在窗边,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旧斗篷。
他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如同两口枯井,对周遭的忙乱、离别、悲泣,毫无反应。
几个留下的小丫鬟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收拾着最后一点他的随身物品——几本他往日爱看的杂书,一方旧砚。
还有那只曾经无比珍爱、如今却蒙了尘的“通灵宝玉”,胡乱塞在一个小包裹里。
他任由人摆布,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只有当一个小丫鬟不小心碰倒了墙角的花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时,他的身子才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老爷,太太,时辰不早了,车……备好了。”
周瑞的声音带着哽咽,艰难地开口。
贾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府中最后的、带着陈腐与凄凉气息的空气,猛地转身,不再回头,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
那背影,萧索得如同秋日最后一片飘零的落叶。
王夫人最后望了一眼这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泪水终于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由玉钏儿半搀半抱着,踉跄跟上。
宝玉被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扶起来,他步履蹒跚,眼神茫然地跟着父母,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
几辆雇来的、再普通不过的青幔小车,静悄悄地停在昔日车水马龙、如今却空旷寂寥的侧门外。
行李被一件件搬上车,发出沉闷的声响。
没有送行的人,没有往日的喧闹,只有寒风呜咽,为这座百年国公府的最终落幕,奏响凄凉的挽歌。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载着贾政一房最后的希望与绝望,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也消失在了京城的权贵视野之中,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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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西院最后一人离开的同时,陆府那边的工匠、仆役便如同早已准备好的工蚁,迅速涌入了这片刚刚腾空的宅院。
“哐当!哐当!”
隔绝东西两院的高墙被无情地推倒,砖石落地的轰鸣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强势开启。
陆远站在原先西院荣禧堂的台阶上,如今这里已是他囊中之物。
他负手而立,目光冷静地扫过这略显破败但格局犹存的院落,对身旁垂手侍立的管事们下达着清晰的指令:
“这里,所有隔断全部打通,改建为练武场,地面需用青石重新铺砌,要平整坚固。”
“那片竹林留着,但旁边的厢房太旧,拆了,引活水过来,造一个水榭。”
“贾存周的书房?格局太小,拆了扩建,作为外书房之用,多宝格按我定的样式打造。”
“还有这些老旧的家具、陈设,凡有蛀蚀、破损的,一律清理出去,换新的。”
“工期要快,用料要足,银子不是问题。”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整个西院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工匠们吆喝着,锯木声、凿石声、夯土声不绝于耳。
一辆辆满载着名贵木料、太湖石、琉璃瓦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入。
陆远花钱如流水,毫不在意,他要的是速度,是气象,是要将这敕造荣国府彻底打上他陆远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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