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那处窄僻的小院,仿佛被一层越来越厚的、名为“晦气”的尘埃笼罩着。
连带着春日的阳光都吝于光顾,显得愈发阴冷破败。
自那日赵姨娘“衣锦还乡”、一番连削带打将王夫人气得吐血后。
她像是尝到了甜头,又或是被那扬眉吐气的快感勾起了瘾,竟是隔三差五便寻个由头,带着贾环和小吉祥,坐着青帷小车,招摇过市地回来“探望”。
每一次,她都打扮得比上一次更光鲜些。
今日是多了个赤金耳坠,明日是换了条颜色更鲜亮的裙子。
手里提着的“礼物”也次次不同,有时是几块陆府丫鬟们日常用的、带着淡香的澡豆,有时是几包府里吃腻了分下来的、用料扎实的糕点。
东西依旧不值什么钱,但那“陆府”的印记,以及赵姨娘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炫耀姿态,却像是一把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王夫人和宝玉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王夫人的病,因此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反而愈发沉重。
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醒来时便听着外间赵姨娘那刻意拔高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让她心口憋闷,呼吸艰难。
她无力起身斥责,只能死死攥着身下的旧褥子,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滑入斑白的鬓发。
贾宝玉依旧大部分时间沉默着,蜷缩在自己的小屋里。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紧握的拳头,和偶尔投向门外、那带着压抑怒火与屈辱的眼神。
赵姨娘每一次的到来,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都像是一根根毒刺,扎在他麻木的心上,唤醒着那不愿面对的耻辱和无力。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着窗棂。
赵姨娘又来了。
她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的宝蓝色江绸貉子毛出锋袄,头上戴着支金灿灿的扭珠簪子,脸上扑了粉,显得油光水滑。
她扶着小吉祥的手,步履轻快地走进院子,贾环跟在后头,身上也换了件八成新的青缎子棉袍。
“哟,今儿天可真冷!”
赵姨娘人未进院,声先至,带着一股子假惺惺的关切,“周姐姐,玉钏儿,你们可得多穿点,别冻着了!
哎,我们府上今日发了新的银霜炭,烧起来一点烟味都没有,暖和极了!回头我让人送些过来给太太屋里添添暖?”
周瑞家的和玉钏儿正在廊下熬药,闻言脸色僵硬,低下头不敢接话。
赵姨娘也不在意,径直朝着王夫人的正屋走去。
门帘一掀,那股浓重的药味和衰败气息扑面而来,与她身上的香粉味格格不入。
王夫人正昏沉睡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
赵姨娘站在炕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嘴角撇了撇,声音却放得“轻柔”:“唉,太太这病,瞧着又重了些。真是可怜见的……若是当初能想开些,对孩子们宽厚些,何至于今日连个端汤送药、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到底是福薄,担不住那泼天的富贵……”
她这话,看似叹息,实则字字诛心。
暗指王夫人刻薄寡恩,才落得如此下场。
躺在隔壁小间的宝玉,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他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个血印。
那麻木空洞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了压抑已久的、名为愤怒的火焰。
赵姨娘犹自不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
她转身走到外间,自顾自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椅子上坐下,接过小吉祥递上的手炉,慢条斯理地继续对着周瑞家的和玉钏儿“谈心”:
“要我说啊,这人哪,就得认命!该是谁的福分,就是谁的,强求不来。像我们三姑娘,那就是有造化的!在陆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敬着?
连带着我这个做姨娘的,也跟着沾光。不像有些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巴巴地把着那点东西,结果呢?哼,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累得整个家都散了架!”
她越说越露骨,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宝玉的房门。
“环儿如今也跟着他三姐姐学着理事呢,陆大人瞧着也喜欢,说他有眼色,肯用心。将来啊,说不定也能谋个前程。
总比某些人强,白占了那么多好处,请了多少名师,花了多少银子,结果文不成武不就,倒学会了吃喝嫖赌,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如今倒好,成了个活死人,躲在这乌龟壳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砰!”
一声巨响,宝玉的房门被猛地撞开。
贾宝玉如同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双目赤红,头发散乱,胸口剧烈起伏着冲了出来。
他死死盯着赵姨娘,那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你……你说够了没有?!”
他的声音因久未说话和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滚!你给我滚出去!”
赵姨娘先是一惊,随即看清是宝玉,那点惊吓立刻化为了更深的鄙夷和畅快。
她非但没走,反而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袖子,嗤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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