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转向床上那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昔日执掌荣国府、何等风光的二太太,竟落得如此结局,连身后事都需昔日看不上的“亲戚”来接济。
真是“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林黛玉一直沉默着,她走到灵床前,望着白布下那模糊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怨恨吗?似乎淡了。
同情吗?却也有。
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悲哀。
为王夫人,为宝玉,也为这所有在命运洪流中挣扎、最终被无情碾碎的众生。
她想起宝玉。
那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怡红公子,如今身陷囹圄,母亲又惨死家中,而这一切的导火索,竟是他失手打死了赵姨娘……
这其中的因果纠缠,孽债相偿,让人徒呼奈何。
“宝二哥他……”
黛玉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在牢里?”
周瑞家的哭着点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是死是活……太太临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黛玉心中涌动。
她怨宝玉不自爱,自甘堕落,才引来这塌天大祸,连累母亲至此。
可想到他如今孤身一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死未卜,母亲亡故亦不得知,那份源于血脉亲情的怜悯与不忍,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他纵有千般不是,罪不至死,更不该在失去母亲的同时,连自由和希望也一并失去。
回到陆府后,黛玉心绪难平。
她独自在潇湘馆窗前坐了许久,望着窗外那几竿修竹在寒风中摇曳,最终下定了决心。
她来到陆远的书房外。
守门的赵烈见她来了,无声地行了个礼,进去通报后,便为她打开了门。
陆远正在批阅文书,墨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
见黛玉进来,他放下笔,抬眸看她,目光平静无波:“有事?”
黛玉走到书案前,敛衽一礼,声音轻柔却清晰:“大人,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
“是关于……宝玉二哥的。”
黛玉斟酌着词句,将王夫人病故、贾琏骗钱、宝玉仍被关押之事简要说了,末了,她抬起那双含着轻愁与恳求的眸子。
“他失手伤人,固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如今二舅母已去,他在狱中无人照管,只怕……我想求大人,能否……设法将他救出来?至少,让他能送二舅母最后一程。”
她说完,微微垂下头,等待着他的回应。
她知道陆远对贾家,尤其是对长房和宝玉并无好感,此举或许会让他不悦。
陆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书房内只有烛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淡漠:“贾宝玉落得今日,乃是自作自受。你可想过,救他出来,于他而言,是福是祸?”
黛玉心中一紧,轻声道:“我知道。他……他确实糊涂。只是,如今人死灯灭,二舅母已去,他毕竟是……是我的表兄。
眼见他在牢中自生自灭,我于心难安。求大人……看在往日些许香火情分上,施以援手。这份恩情,黛玉铭记在心。”
她再次深深一福。
陆远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和那带着哀恳的苍白面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并非同情宝玉,只是……
“罢了。”
他淡淡开口,“既然你开口,我便让赵烈去一趟顺天府。贾琏之事,亦可一并查问。”
黛玉闻言,猛地抬起头,“真的?多谢大人!多谢!”
她声音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
陆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拿起笔。
黛玉知道此事已定,不敢再多打扰,再次道谢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陆远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过两日,赵烈便从顺天府带回消息。
贾琏骗取钱财、致叔母气死之事,虽未立案,但陆远派人过问,顺天府尹自然要给面子。
加之冯家那边,陆远或许也打了招呼,那边本就觉得为一个姨娘闹出人命已是不值,如今便也顺势不再追究。
至于贾宝玉失手杀人一事,被定性为“斗殴误伤”,罚银若干,准其保释。
当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牢狱污浊气息的贾宝玉,被两个衙役从顺天府大牢里带出来,蹒跚地踏过那道高高的门槛,重新见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寒风刮在脸上,带着陌生的自由气息。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手脚上的镣铐虽已除去,那沉重的感觉却仿佛依旧烙印在骨子里。
前来接他的,是周瑞家的和陆府的两个仆役。
周瑞家的见到他这般模样,眼泪又落了下来,扑上前哭道:“二爷!我的二爷!您可算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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