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桥下的风一夜未停,吹得断口的石皮一层层剥落,像旧卷被翻烂的页角。晨光尚未透彻,城池的空气已躁动不安,昨夜那句“错了也活”仍在百姓心中回荡,成了救命的符,也成了毒。
清晨,南市第一个开门的铺子是织户。织户老太太弯腰推门时,门闩的“错草”忽然伸长一寸,轻轻勾住她的袖。老太太抬眼,眼神忽而恍惚,竟顺手拉出几缕灰白发,将头发一股股编进门闩,口里念着:“错了也活,错了也活……”她越编越快,直到满头白发尽数嵌进木缝,整个人悬在门框上像一只被错线缝起的人偶。人群惊呼,却无人敢靠近。她的身体随风轻摇,嘴唇还在动。
街角的孩子们看见,竟也笑着模仿,一个个伸手去拉“错草”,把指尖刺破,血滴进草缝,草立刻吞咽,草叶间浮出一丝丝白雾。雾气钻进孩子鼻腔,他们先是呛咳,继而咯咯发笑。那笑声越来越尖,像乱笔残影重返。
“残痕!”有人惊恐大喊。果然,城西黑眼边缘的火屑忽然炸开,大片残痕如烧透的纸灰翻卷而出。它们扑向城中“错草”蔓延之处,将草身一根根点燃。燃烧的不是火,而是残痕独有的墨红焰,焰里裹着嘶喊,嘶喊中混杂“活——活——”的扭曲音节。
百姓大乱。停命者试图把人拖回“□”上,强行坐下,用三拍去压,然而残痕焰太盛,哑笑拍在空气里,直接被灼穿;听命者索性跪地迎焰,口中喊着“听错、应错”,却很快被墨焰吞没,化作一片片模糊的灰影。
江枝站在碑脚,肩上的布带已松,她身上的乱线蠕动不安,仿佛在回应残痕的召唤。她双眼发亮,嘴角微微勾起:“它不甘沉眠……它要借‘错’燃尽碑。”
萧砚踏上断桥,灰刀在手,裂痕纵横的刀身在残痕焰中映出森冷之光。他冷声喝道:“碑,给我亮!”
碑心轰然一震,白光从深缝中透出,先是微弱,继而如潮。白光并非直冲残痕,而是顺着全城的“错草”一根根渗透进去,把燃烧的墨红焰一寸寸压低。百姓眼中骤然一亮,仿佛抓住活路,纷纷将手掌按在“错草”上,任光与焰在掌心对抗。有人痛得嚎哭,有人却咬牙不放,血与泪一齐流下。
残痕嘶吼,震得整座城摇摇欲坠。它仿佛在咆哮:“错!是我的!”
碑心轰鸣回应:“错!不可为你所夺!”
两股力量隔着“错命”争夺不休,白与墨在城池中纵横交错,百姓成了战场上的肉身媒介。有人在光与焰的对撞中直接炸裂成灰,碎片落在街角,被“错草”吞噬,长出新的根须。
江枝疯笑着抬起双手,她体内的乱线猛然外翻,化作巨大的墨网,扑向碑光与残痕:“别争了!错是活的,谁也拴不住!”
墨网一合,碑光与残焰被强行拉到一起,轰然爆出巨响,整个城池仿佛被撕开新的裂口。百姓在惨叫中四散奔逃,城墙轰然崩塌半边,尘雾遮天蔽日。
在那一刻,碑心与残痕竟短暂地停手,似乎都意识到江枝放出的乱笔,已成为更大的变量。它们的力量被迫交织,形成一道诡异的灰白脉冲,贯穿整座城。
萧砚的身影孤立于脉冲中央,灰刀插入地裂,他声音冷厉如铁:“碑未灭,狱未亡,错未定,乱未绝……你们都给我听清!我一人,亦可量天下!”
灰刀的刀锋骤然放光,将碑、狱、错、乱四股力量在一瞬间钉死于城心裂口。天地寂然,百姓的哭嚎声在这一瞬间都被掐断,只剩风声呜咽。
但沉寂只维持了数息。裂口深处,再一次传来那模糊的低吟——比以往更清晰,更冷冽:
“错命……未尽。”
声音如丧钟,敲进每个人的心底。碑光骤暗,残焰缩退,乱影潜伏,而“错草”却在全城疯长,像千万条细蛇攀上城楼,攀上碑脚,攀上人的背脊与骨缝。
江枝抬头大笑,血泪淌下:“哈哈哈……听见了吧!碑与狱……全都是错!”
萧砚的眼神却冷得像寒铁,他缓缓拔出灰刀,低声道:“若真是错命未尽……那我便以身为尺,写出它的终。”
灰刀一挥,风声如裂纸,卷走满城血灰。
清晨过后的第三个时辰,城像一张被“错草”悄悄翻面的皮。它先不咬人,只舔——舔灶耳、舔碗沿、舔门闩、舔鞋底,舔到人忘了哪一口饭该嚼、哪一脚该抬;等到人心一松,它才伸一根极细极软的刺,往指缝里一探,就探到“写”的那根筋。南巷的染坊先中招,染缸壁上昨夜被学徒随手抹歪的一笔“错”,一早竟在热蒸气里浮成藤。师傅把布幅浸下去,拔起来时,绵丝上自带暗纹,仿佛有人在纱里偷绣——不是花,不是鸟,是一串反向的笔画;那些买布的媳妇一摸边,就觉得胸口不再乱跳,便争着抢;可把布带回家,一披在窗上,风从“错绣”的孔里钻进来,屋子里的人一整日不想说话,只想用针往那孔上补,补着补着,补针也歪,补成了“错”的另一个口儿。北市的屠户换了新砧板,板面被灰工在夜里刻了三条斜“今”,想压住那些会喊“咳”的骨;谁知“错命”不与他绕,直接把斜“今”拖直,拖成“人”边的细,一刀下去,骨不炸,血在板上流成一个半字,屠户当场跪地,手掌按得“啪啪”响:“认错,认错。”他媳妇怒极,提盐灰撒到手背,盐灰化在汗里冒白泡,泡一破,掌心的“错”痕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舌头轻轻舔过去,舔完说“噫”,噫完收了半分,手还能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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