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散了很久,仍旧带着一股不甘的颤意,像是从远古碑页里遗留出来的低吟,压在城头的瓦片与百姓的胸膛之间。大战的火焰早已收敛,可余热依旧在街角、在庙前、在破裂的石板下窜动,人们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一片未冷的灰烬之上。
夜色没有完全合拢,天幕上悬着的那两笔仍旧未散。横笔已显得暗淡,像一条被风吹断的白痕;斜撇却冷冷悬着,不再往下压,却也不退走,就像一柄悬在颈上的刀,随时可能坠落。百姓不敢抬头,却也不敢闭眼,他们知道一旦自己先行逃避,那第三笔就会毫不留情地刻进血肉里。
祖阙中央的碑心光线已然微弱,金石般的脉络上裂开数道细缝,修补的针迹在微光中闪烁,像是勉强撑起的一张旧纸。残痕潜伏在地下,黑焰重新归于深渊,可那股冷意并未消散,时不时从井口、从地缝里冒出,让人恍惚觉得整座城都悬在一张即将撕开的皮囊之上。错命则缩成一点,像灰尘一般无处不在,仿佛只要一个念头不慎,错字就会在舌尖、在石墙上、在孩童的哭声里重新浮现。至于灰,它把呼吸、把空隙、把留白全都收了起来,安放在每一双手里,可那股“空”的力量又太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人心在此时最脆。南市挑担汉子肩膀脱臼还未复原,却硬撑着继续走街串巷。人们见他仍然能走,心头稍微松了一口气。那位写下“留”字的哑巴少年,此刻却因为手上的字迹被雨水冲散,陷入了疯癫,他不停在墙上用手指描写,指头划破、流血、再划,仿佛怕自己一停下,那悬着的第三笔就会立刻坠落。他的母亲抱着他哭,却又不敢制止,只能陪他一同写下丑陋的“留”字。
街巷里开始流传新的低语:“第三笔还没落下。” 有人把它当作希望,觉得字既然迟疑,那就说明人间还有机会;也有人把它当作灾祸,认为这是更大的试炼之前的寂静,随时可能撕开所有人的脊骨。人心分裂,不再仅仅是“停”与“听”的对立,而是出现了一种新的恐惧——等待。
江枝静坐在倒塌的庙宇残柱上,乱线在她指尖缠绕,却不再疯狂抽搐。她抬头望着天幕,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喃喃自语:“它学会问,那就必然会学会疯。字一旦疯了,就再也写不稳了。” 她的眼中既有兴奋,也有危险的光芒。
萧砚站在不远处,灰刀插在他脚边,刀身渗出的灰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冷清。他低声回应:“疯字,毁的不是它,而是人。你若真想逼它疯,最后碎的只会是城。” 他看向街头,看向那些被恐惧撕裂的人们,眉间的冷意更深:“我们要做的,是让它学会停笔,而不是疯笔。”
江枝抬眼,目光与他对撞,笑意更浓:“可若它停了呢?停,就等于人被它驯服。你要的是稳,我要的是翻。碑心想要正,残痕想要灭,错命想要歪,灰想要缓,你想要稳,而我……” 她的声音低低一转,像锋刃划过丝帛,“我要它乱。”
他们二人的心思,在这一刻再度交锋。
与此同时,祖阙外城传来了新的骚动。流浪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是别处的百姓带着各自的“答复”前来。南城有人举着火把,火焰上写着一个“学”字,照亮夜空。西巷一群人反复吟唱“留白”,他们用歌声来抵抗恐惧。北门则有人刻下新的符号,既不像“停”,也不像“听”,而是模仿那两笔的形态,硬生生创出一个“似字非字”的符号。
城内的百姓看见这些,心思更加摇摆。有人觉得力量在聚合,越多人应答,第三笔就越不敢压下;也有人担心,这样的乱写只会惹怒“字”,让第三笔更快降临。恐惧、希望、疯狂、抗争,全都在一夜之间交织成乱麻。
夜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吹动街巷的破布幔。半空中的斜撇依旧冷冷悬挂,像是一位未裁决的神官,静静俯视人间。它没有落下,却让所有人心底生出比大战更深的煎熬——等待第三笔的时刻,甚至比迎接它的坠落还要令人窒息。
街头的石板上,错落的裂痕像蛇一样蜿蜒,一直爬到人们的屋门前。裂痕没有继续扩大,却在缓缓渗着湿润的暗色,仿佛大地本身也在流汗。孩子们走过时,会本能地绕开裂缝,嘴里低声念着大人教的“留白”。可更多的成年人,却开始用脚去故意踩在裂痕上,仿佛要用这种挑衅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这种分裂,很快映射到每一个家庭里。有人坚持在门前刻上“停”字,认为这是唯一能安抚天笔的法子;有人偏偏要写“听”,觉得要主动聆听才不至于被抹去;而更多的人开始尝试模仿第五字,粗陋地画横和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个街坊里,三扇门三种字,夜风吹过时,像是三种声音同时在争吵。
碑心的光在暗夜中闪烁,像濒死的烛火,却在悄悄布置新的针线。它派出一批细微的光丝,潜入城中每一块石碑、每一面残墙上,将百姓乱刻的符号一点点“缝改”。但它的动作太慢,当光丝抵达时,新的错字、伪字早已生出。碑心被迫加快针线的频率,可那样做反而让它的主脉裂痕更大,仿佛老匠人硬撑着赶工,自己身体却先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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