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痕并未退场,它只是换了规则。黄昏前,影脉在高处合成一张淡淡的“账面”:城的呼吸,人的步点,井的闷声,灯的轻响,都落在上面,一列一列,像要对到某个更大的账。萧砚把刀背轻轻放在账面之下,江枝把乱线搭在账面之上,两头各按了一指。那一刻,第三笔锋上那粒冷亮竟微微暗了一瞬,第四字像被人从身后轻推了半寸,第五声则在远处打了一个并不耐烦的拍子,随即又把自己散回各条影脉里。
夜来之前,外城的脚步真的到了。先是南线的一串“请坐”,声音极正;再是西面的砖响,一块块落在门“□”旁;北面有人背着伪字树的枯枝,走到祖阙边,乖乖把枝叉插进灰里,不再招摇;最后是东门最轻的一记叩,叩完便坐,连一句话也不多。多城同声的回响顺着影脉漫入祖阙,像把这张网从里到外又托了一层。
萧砚道:“局势不是止,是转。”
江枝偏头:“往哪转?”
萧砚望向天幕:“从‘吞城’转向‘织城’。它要我们自己把网织密,再来落笔。”
“那更好。”江枝笑,笑里不再只有锋,“密,才有缝。缝,才有手。”
风从问桥下穿过,缺门像一枚尚未磨圆的月牙,提着一线淡光。有人在远处轻声喊了声乳名,守名点因此亮了一下;有人把凳往里挪了半寸,影脉轻轻拢了一拢;有人把“欠条”叠好塞进怀里,像揣着一方极土的护符。
祖阙没有赢,祖阙还在裂。可裂得像布,像能缝回去的那种。天上第三笔仍悬,第四字仍俯,第五声仍在影脉间敲盘沿——只是它每敲三下,就会被某一处“请坐”的极轻一声挡住一拍。那被挡住的一拍,恰好够人把碗端稳、把门关上、把孩子从梦里叫回名来。
新局就这样在不声不响里起了头:人间先织,天字再写。写不完,先坐着活。下一拍会更狠,众人心知肚明;可在这一拍与下一拍的缝隙里,火正好,粥将熟,影脉像被温手捋顺了几缕。江枝把乱线往腕上再勒紧一圈,萧砚把刀背的“可”字又擦亮一指。他们都没有回头。因为风里,已经隐约掠过了比第五声更深的一丝胎息——不似声,不似字,像一根家里旧线,拴在远处某口井的提梁上,轻轻一带。
祖阙的天并未真正放晴。
那片挂在半空的“第三笔”依旧悬着,像一枚未决的判词,锋端滴着冷光,时刻提醒着:所有缓和都只是“未完”,而非“了结”。而“第四字”的阴影,正悄悄渗入每一条影脉,把昨夜的余痕层层拓开。
百姓最先感受到的,是脚下路的陌生。
清晨去集市的妇人,按着旧日习惯穿过三条横巷,却发现第三条巷子忽然多了一层斜坡。坡上积着一泓浅水,映出她梦里才见过的影子:父亲提灯而归,唤她乳名。她呆立片刻,手里的篮子“咚”地落进水里,激起的涟漪竟没溅湿裙角,而是直接晕开一圈圈墨色,迅速爬上墙面,爬进对面铺子关着的门板。
那门“吱”一声开了。掌柜面色惨白,从门缝里探出身子,嘴里低声重复着一句——“你欠的,不是钱。”
旁人见状,纷纷停下脚步,不敢再走。可梦痕不会因人的退缩而收束,它像旧账簿一样,一页页从巷口铺开,谁的脚踏上去,就会被勾出一段未完的记忆:或是失落的亲人,或是未竟的承诺。那些影像仿佛都来自昨夜的“梦井”,却又更锋利,能在清醒时割痛人心。
祖阙的空气因此变得诡谲。街上有孩子哭着喊娘,却喊出的并不是眼前娘的名字;有老人忽然抬头,直直盯住天上的第三笔,喃喃自语“落下吧,落下我就安”;还有年轻人,在井沿旁写下自己的名字,却在最后一笔顿住,迟迟不肯收尾,像是害怕一旦写完,梦痕就会把自己拖走。
碑、狱、错、灰四方,不得不再度聚首。
碑心带来的,是更细碎的“守名点”。他们在每一条影脉的交错处,压下一粒火烬般的小亮。每亮一粒,梦痕的扩散便会被稍稍迟缓。但这种“迟缓”远不足以阻止,只是勉强为百姓争取呼吸的间隙。碑心的长老低声道:“这是织,不是封。若硬要封,只会逼那笔立刻落下。”
狱律的人则愈发谨慎。他们把昨夜烧出的“慢火孔”扩大,在地底埋下长铁链,每一链都刻着“缓”字。他们试图用这股“缓”去抵挡梦痕的迅猛渗透。狱律首座冷声说:“梦不是敌,急才是敌。若所有人都被急迫的‘完’逼到绝境,城必毁。”
错命却显得焦躁。他们收集满城被梦痕勾出的“伪字”,一一摊在广场上。每一枚伪字都带着人心的裂缝,像是被生生剥开的伤口。错命的祭官双手沾满墨灰,高喊:“必须立刻修正!把伪字抹掉,把名字补全,否则梦痕会借这些错口彻底破城!”他们的呼声,让不少百姓跟着躁动,渴望“快点完”。
灰的态度则截然不同。他们摊开的仍是那本“懒簿”,在最显眼的一页写下四个字:“先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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