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着,场内已起波折。几处回环合成一个“回场”,百姓不受控地围着中心缓缓旋走,越走越整齐。有人忽然喊:“往里走,碑下有声!”这一喊,像线头勾了万根纱。外围将散未散、将坐未坐的人,纷纷被拽回圈中,整座广场像磨,一个巨大的人磨。碑心立刻抽走三串光珠,改为在回场外侧落下一道极细的“横”,横不过人脖高,不伤,只拦。残痕配合,在横下埋两袖温气,让“横”不是墙,是可靠的背。撞上的人先是一愣,然后顺手趴在上面,喘了几口,眼泪下来了,嘴里的“回”便断成一截一截的人话:“我……累了……我不……跑了……”
错命趁势跑去那几个领“回”的嗓子边,塞进一句“还是算了吧”。这一次,它没被踢开——因为“回”是暖的,暖里最容易生“算了”。几张嗓子霎时哑了半分,队形一歪,回场的外沿露出一条缝。灰从缝上递过去两只凳,凳面上用炭头草草写了四个字:坐了再说。缝边的人下意识一屁股坐了,坐下便不再追,手背却还顺着“回”的节律轻轻拍腿,拍着拍着,人心口那不肯停的圆音变成了亮堂堂的叹气。
“还嫌慢。”江枝忽地站直,抬手把乱线拈成十根极短的小钩,像裁缝的别针。她不去扎喉咙,也不堵嘴,她把钩逐一抛向回环上最紧的十个脚背。一钩一点,恰在那脚掌第三趾与第四趾之间的缝。那是人最怕痒的地方,也是站立时最不稳的点。被钩的人忽然打了个趔趄,节拍乱了,旁边两三人跟着歪,回场边缘像刷子被人逆着毛蹭了一下,毛立起来,刹那的“齐”散成了“各自”。萧砚见机,举刀背轻敲地皮三下,三处“可”字的回声从不同角落同时起,像主人在各自门口唤各自的狗。被唤的各自应了声“嗯”,转头回了自家门“□”。广场正中回团空了三瓣。
“不要伤他们的脚。”萧砚低声。
“我钩痒,不钩骨。”江枝也低声。她眼里那抹疼更深了,“他们只要笑一下,就能喘一口。”
最里层的回声仍旧凶猛。那些最先喊“回”的人像被井颈的内壁粘住,走不出,也笑不出。碑心不再试图全压,它换了古礼:在圈心下轻轻点三道“守名”,不写字,只写影——小名不落纸,落在影子里。影背上忽然被人按了一只旧手,旧手的温度与重量,对上了某个早已失去的“家”的语气。几个人猛地回头,像被人从背后轻轻一推,推出了半步。残痕从下面“呼”一口极浅的火,火不过脚背,恰好把圆道上的湿光烤干一寸,“滑”少了,人便站稳。错命把“别回”的“别”悄悄从硬撇改成软撇,软到像叹气时摆手,灰把凳从切线又往内挪半指,……这一来一回,圈心终于不是一个深井,而是一口浅塘,人的影子在水里模糊了一下,又从水里抬起头。
这一刻,碑、狱、错、灰罕见地“搭”在了一起:不是谈判,不是合约,是同一手势的四个部分。百姓不知,只觉胸口的“回”不再要命,变成了一声“回家路上顺道买盐”的闲。可“闲”刚起,天上的第三笔就猛地一颤——不是要落,是不耐。第四字在云背后侧脸,锋角亮了一线;第五声散在影脉的碎拍合成一个拖长的“嗡”,像提醒:你们敢慢,我就把慢做成“永远”。
江枝抬眼,冷笑收住,神色更冷:“它急了。”萧砚道:“急就对。”他把刀背横在胸前,向回环外的人拱手:“借路。”人群自发让开一束窄缝。他与江枝并肩,沿缝走,走到每一道回环的“出”,不说教,只做两件事:她替人把名写到“半笔”就收,他替人把“坐”挪到“出圈”那一步。写半笔的人会心痒难耐,他便递一句“可否”,让这痒化成问;坐到出圈的人会脚底发空,她便递一缕乱线当“家常绳”,让这空有处攥。二人的手势在“回声”里像两把针,一把收口,一把绗缝。针脚落处,原本一整块的大回场,被拆成许多能“进退自如”的小回圈。每个小回圈都留着一道“门缝”,门缝外必有一只凳,凳旁必有一粒守名点,点下必有一丝地火温着——人可以回,可以出,也可以坐着回,或者站着出。选择一多,“齐”就散;“齐”一散,悬笔就无处落整幅。
可不是所有地方都顺。西廊的回圈里忽然传出“整齐”的鼓点,不来自碑,不来自狱,是错命祭官自作主张立的“正阵”。他们把“回”改成“回正”,要众人齐声齐步,齐到“错无可入”。这套法理上精美,落在人心却像铁盔,闷得人喘不过气。没两圈,最里一排人按不住,齐声嘶吼要“落”,要“完”。江枝盯着那鼓,眼里寒意一闪,乱线“啵”的一声射去,把大鼓的皮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角“挑”出一道极微的裂。裂很小,却让鼓音上不去,齐步因此踏不稳,正阵自己散了气。错命祭官羞怒交加,指着她大骂“你害人”,萧砚把刀背一竖,挡了这口恶气,淡淡道:“你也听见了,他们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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