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轮脐像吃饱的婴儿打了一个嗝,水面冒出七个气眼,七个方向,正对祖阙七条主街。每一眼里都有东西在转:一眼转的是哭,一眼转的是笑,一眼转的是盐,一眼转的是旧脸,一眼转的是叩声,一眼转的是暖沿,一眼转的是“可否”。它在学城,而城也在学它。灰祭师眯眼:“它不只认齐,也认熟。谁给它熟,它就认谁的规矩做娘胎。”
“做不了它的娘,只能做它的邻居。”江枝把丝往七眼上一一轻搭,丝头不扎,只停,像隔壁窗上的旧纱;萧砚在七条街口各立一块旧门板,板上皆刻“或”,鼻梁处故意磨出一条能让指背起茧的小脊:“走路先摸,摸疼了,慢半步。”
夜将临时,脐膜忽开一线,像新生婴儿的眼缝——不完全,只够透出一丝更深的黑。城里所有脐屑同时发冷,百姓打了个齐——不,是几乎齐的寒噤。碑心徒弟手里的刻刀磕在素板上,叩错一拍;残痕火夫脚背一凉,笑到一半变成哭;错命老祭官正要扯脸,忽然觉得丑也不够丑;灰祭师哈欠卡在喉咙,半哈半呛,眼泪直流。江枝猛地握住丝,萧砚按“或”的指节泛白——井眼里那丝更深的黑并非虚空,而是一道正在成形的“轮睫”。
“它要看人。”江枝声音嘶哑,“看第一个给它整齐的人。”
“别给。”萧砚道。
于是城在同一刻做了一件看似可笑的事:所有店家同时把门“□”旁的净木右下角那粒丑疤又添了一笔,添得更丑;所有巷口的“欠身弧”各深了半分;所有旧脸的鼻梁上被摸出一条更高的小脊;所有空谱的“不可写”页角压了一粒盐;所有暖带的七步冷点多了一步。整座祖阙像一个故意躲避照相机的孩子,扭着脸,把最不齐的一面对着那条要张开的眼缝。
轮睫抖了抖,没完全张。井心的黑发出一声细到几乎听不见的“徊”,像胎内回声。那声从每户的锅盖、凳脚、空板、旧脸、丑帘、暖沿、欠弧里被吸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三道桥槽带去河风里吹散。百姓并不欢呼,他们只是同时打了一个哈欠,哈欠里夹一声笑,笑里夹一滴泪,泪落到门坎上,门坎发出一声“嗒”。
“还活。”萧砚收回手,指腹上的“或”被磨得微烫。
“活得笨。”江枝把丝卷回袖,袖口又渗出一点血。
远处云背,有更圆的一环在缓缓靠近,像潮落后的第二潮。第三笔断影磨墨,第四字换锋,碎五声在环沿试着用更细的刀刃刻空气。北井的轮脐此刻像睡过去,又像在梦里练习呼吸。碑、狱、错、灰四方把土谱摊开翻又翻,把该丑的丑、该欠的欠、该空的空、该绕的绕,一遍一遍做熟。有人问这样做要到什么时候才算。萧砚不答,只摸鼻梁;江枝也不答,只把丝分得更细。
深夜前最后一阵风,从问桥下穿过,三道细槽“呜”的低音里忽然带了一点轻轻的“咯”,像牙牙学语。江枝、萧砚对望,各自心里都把手按向同一块素板——下一次,不只是启裂,可能是初啼。祖阙没有鼓,只有空板、欠弧、丑帘、暖沿与一页页不可写的空谱,等着把那一啼拆成七口气。谁都不说赢,只把“或”字压深一分,把门前的丑疤再添一笔,把凳脚垫稳半指,把“看位”擦白,让一个更笨的活门常开。
夜色像被撕裂的布匹,一道道无法愈合的口子悬在空中。那些口子里,不再只是单纯的影轮回音,而是夹带了 轮脐 的逆转脉动。它们似乎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的呼吸节奏,每一次震动,都会令大地深处的脉络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
百姓们在这样的夜里,纷纷梦中惊醒,却又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井水翻涌,墙壁震颤,连最普通的一盏油灯,都在“呼吸”,像是随脐动一起明灭。有人伸手想去稳住灯火,却被灼得手心浮现出一道 灰影,久久不散。
“这是……第几次了?”
“第四次……还是第五次?”
低语在市井之间流传,每一个数字都让人心头更沉。因为没有人能准确分辨,这究竟是脐动的余波,还是影轮在他们心中制造的幻觉。
——碑派弟子被迫再度列阵,他们手持镇碑之印,刻意稳固街巷口的路碑,可碑身表面却一再剥落,仿佛有看不见的齿轮正在啃食石质。
——狱律修者封镇的牢狱光纹,第一次出现 倒卷,那是规条自身不再认可他们的指令,而开始被某种更原初的“声”扭转。
——错命残修早已习惯混乱,可这一次,他们也惊觉到“命”似乎脱离了错的掌控,正被轮脐一点点抽走,化作无迹可循的游魂。
——而灰派人马,则像潜伏的雾气,既恐惧又兴奋。他们察觉到“灰字”正在与轮脐相互共鸣,那是一种比此前任何一次更深层的契合。
江枝立在一处残碑之上,望着夜空里不断旋转、却并未完全显形的轮影。她指尖沾着脉动的余波,冷声道:“这不是第四,也不是第五,而是——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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