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随息法门,却像被人篡改。百姓不再跟随他的节奏,而是齐齐转头,用相同的频率与同样的喘息声回应。老人喘,孩子喘,妇人喘,甚至那些病人、哑者,也被迫发出同样的喉音,齐整得让人头皮发麻。
“狱律……被它夺了!”老狱长指尖颤抖,看着整座狱台的律柱一点点泛灰,那灰不是腐朽,而是裂睫的眼光映照。律柱不再随人而动,而是随那道眼裂。
错派的残修们更是惶恐。昨夜他们竭力敲打的乱声,此刻全被收拢成一个节拍。鼎声不再翻腾,而是沉沉叩击,仿佛万人齐鼓胸腔。错祭官双目布血,拚命以乱拍想打碎,可他才刚砸落一击,身边百姓们便齐齐抬手,模仿他一样的动作。鼎声乱不得了,反倒被他们无意间抹成一片齐叩。
“这不是齐……这是井的夺命!”他嘶吼,可自己的声音也被拖进了那股节拍里,再也喊不出乱调。
灰派的人更惨。他们素来抚情,用哭笑平抚百姓,可裂睫睁开之时,所有的哭笑声都被生生扼杀。哭者眼泪流不出,笑者喉咙发不响。灰派老人望着百姓空洞的面庞,眼中再无喜怒之色,那是一张张活生生却彻底僵死的面孔。
“它要的不是声音,而是……没有声音。”灰老哑声喃喃,声音细得像灰尘,“它要剥掉所有哭笑,只剩……齐。”
江枝手腕青紫,被丝线缠得血水渗下,她感受得最为清楚——裂睫正借着她的丝往上爬。那是一种婴儿般的执拗,却又带着掠食的坚韧。她抖丝欲断,可断不掉;收丝欲退,却被死死扯住。
“再拖一瞬,它就会睁开到极致!”她咬牙,唇角溢血。
对岸,萧砚冷冷立着,他的“或门”不停开合。那裂睫的长风已穿过或门,吹得城内的呼吸整齐合鸣。他死死按着字口,指尖渗血,冷声道:“若要压它,就得有人先断。”
江枝狠狠瞪向他:“你要我断丝?一旦断了,它便爬上来!”
萧砚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不断,整城人便都齐成尸偶。”
两人僵持之时,裂睫的光却愈发扩散。
百姓们的脚步开始被迫一致。街上本有人慌乱奔走,有人跌倒,有人哭喊,可在裂睫的光中,所有人都停下,齐齐抬脚,再齐齐落下。那不是人的意志,而是裂睫的“命”。
孩子们的手掌齐齐拍响,妇人的呼吸齐齐拉长,老人们的拐杖齐齐敲地。整个祖阙在短短片刻间,仿佛化作一座庞大的仪阵,而仪阵的主人,不是任何一方,而是井底那道裂睫。
碑派之叩,被它同化;狱律之随,被它篡改;错命之乱,被它收束;灰派之情,被它抹去。
四方一瞬间全数被压制。
“完了……”有人绝望地低语,“碑狱错灰,统统成了它的四条筋络……”
江枝血丝满目,她怒声咆哮:“不许它得逞!”她猛地一拽,硬生生撕裂了手腕上的丝痕,血珠四溅,那些爬上来的裂睫碎了一部分,却立即化作更多的细丝缠绕。
萧砚亦额角青筋暴起,他将“或”字硬生生剁成一笔死笔,想堵住裂睫的长风。可那风并未消散,而是从另一处裂缝里溢出。
碑派的人齐齐举碑,狱律的弟子同时敲柱,错派的残修疯狂翻鼎,灰派的老人集体哭笑,可所有的动作最后都被拖进同一个节拍里,整齐到令人窒息。
这不是抵抗,而是反被操控。
祖阙街道上,百姓的面孔愈发空白,他们哭不出,笑不响,甚至连呼吸都不再有起伏。他们的胸膛齐齐鼓胀,又齐齐塌陷,像被人操控的皮鼓。那股整齐的低鸣声,从每一户人家里回荡,汇聚在祖阙的天穹之上。
江枝、萧砚、碑狱错灰四方,全都被这股力量逼入死角。
裂睫的光芒终于撑到极致,像一只庞大的灰眼,缓缓睁开。
整个祖阙,哭笑俱灭。
哭笑俱灭的那一瞬,祖阙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胎膜裹住,一切声音都被闷压成同一口长、同一口短的喘。屋内的锅盖不再“嗒嗒”,只余沉钝的齐鸣;门“□”旁那粒丑疤也像被抹平,嫌弃的眼神失效;凳脚半指的垫片不再颤,只老实地纳入那一鼓一缩的律里。连猫在屋梁上迈步,爪音也齐齐落在同一拍上,像被迫学会军阵。百姓的脸一张张空下来,仿佛被挖去七情的面具,眶里只剩灰光。灰派弟子试图教他们先欠一欠,欠身却被齐势抻直;错命祭者要逗他们笑,嘴角提起又被按回;碑心徒弟举指叩空板,指尖肌腱紧绷成一条细绳,叩下去——声被平抹,像被一只巨手抚过去,粗糙摩擦,却一丝乱纹不留。
裂睫张到极致,一线暗灰像睫毛上的黏液,连着井心的黑。它盯住的第一眼,是问桥旧脸——鼻梁上的“可否”裂纹被它的目光一照,居然自行合拢半寸,像要把犹豫缝死。萧砚指腹血痕里渗出的热被那股目光逼回掌心,他忽觉“或门”后生出一条沉甸甸的锁舌,闷哑地合上——“或”在眼下,竟也可能被收编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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