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枝的丝被裂睫缠住,细丝每一次尝试分股,都会被黏住再并成一束,她腕骨发出轻响,像竹节在冬夜里被冻裂。她知道再这样拖,将连她的手都被引在齐拍之内——她会变成那口大鼓上的一绺丝穗,随鼓皮一张一弛,失去自己的手。
绝境里,先响的是一个谁也没料到的“破”。北坡那户“等盐”的兄妹,一个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喷嚏。喷嚏本该也被抹齐,却偏偏因为鼻尖上那粒被故意添得很丑的疤,一抖,带出一丝极短极怪的破裂音,像在绷紧的纸上戳了针尖。所有齐声在那一瞬微不可察地起伏,裂睫像被人用指尖捻睫毛——一瞬的失神。这不够,但缝隙就是从最蠢的一下破开。
碑心老徒弟像被惊醒,猛地翻转空板,不叩,按。他以掌为石,把掌心最凸的茧面重重搓在素板上,搓出一片“哑声”。那不是声,是摩擦。摩擦里有汗,有血,干湿不一,粗细不同,参差的粒点挤出一片“嘶嘶”。狱律那边老狱长立刻会意,把“随息”的口令改到最卑微的层面:不教呼吸,只教“眨眼”。“全城——各自眨!”他喝声断在半拍里,众人不必听懂命令,睫膜下的眼干与泪腺各有节律,瞬间就把那原本齐整的长呼长吸打碎成不可控的“暗节”。
错命老祭官拽过丑帘,把帘角压在井沿,帘布的破口故意留线,线端上系七粒大小不一的破扣。他不再喊“错即是生”,反倒学着灰老的腔调挤出一声干笑,笑里没气,只沙。他把那七粒破扣一粒一粒弹,让它们在帘边各自发出“噗、咯、嗒、咔、嘶、咕、啾”的丑响。丑响短促,像各家鸡的咽喉,一时半会儿齐不起来。
灰老从梦庙台阶上滚下一句几不可闻的“嗳”,他干脆不再以情对抗,改以“熟”。他让弟子扛起装了整城锅盖油渍的旧帚,立在每户门槛,轻轻一刷。那刷声里有盐、有焦、有陈年汤水的凝膜,嗅觉先乱,耳根便难齐。百姓本能作呕,喉咙的齐调被“呃”地扯断。有人“呕”出一小口酸水,酸一出,眼泪就来了——泪不是哭,却是情。灰老低笑:“哭笑不给,你总不禁呛。”
江枝趁那一线失衡,猛然把丝从横向分股变成斜向“勾”。她不再企图绕住整条睫线,而是翻进裂睫的根部——像妇人收拾婴儿睫毛时,指甲轻轻一掐,掐在根下那一点最痒的肉。裂睫“微颤”,本能要闭。萧砚不再死按“或”,他把“或门”开一线,开的位置恰好卡在问桥三道细槽合声之前,令那股被收编的长风必须先穿过一条只有指肚宽的小脊。长风一挤,破音“咯”的一声——不是齐,是“卡”。卡声落在全城人的齿缝里,像吃硬米砂,齐拍被噎了一口。
齐势不甘,立即加重。裂睫下压,祖阙的屋脊、梁木、街石、甚至每个人的肩胛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起,整齐地提一提、落一落。碑派徒弟的掌被生生拖起,扑在空板上打出十下整齐的重音,他闭眼,咬断舌尖,将血喷在素板“空”字旁,那一滩血溅出七朵形状不齐的花。狱律弟子同时把静柱上的命字往回抠,抠得“随”字的两笔起毛,粗糙的“随”在风里发出刮纸的“沙沙”,像千百人的胡茬同时摩一块布,齐势再一次乱在最琐碎的物质触感里。
错误的、卑贱的、丑陋的、笨拙的——通通被调动起来。错命的小孩把自家木梳砸出缺口,再往母亲的发上胡乱一梳;灰派的姑娘把门“□”旁的净木擦出一道脏指印,再认真看着那道脏;火夫把暖沿的“不过踝”冷点移前一寸,烫到脚背正好痒得人忍不住抖。全城的抖不再齐,一片片像麦浪里不听号令的风。裂睫被这些千奇百怪的“不齐”像细石子一样打得生疼,睫线上起了小疙瘩,合不得,睁得也不顺。
这时远处影脉又推来一阵“齐声祈脐”。那群整齐的外城人以为祖阙要败,十拍一合,“安、安、安”的祷词像细针密雨织向井心。祖阙这次没有正面硬抗,四方再不迟疑:碑派把素板竖成“墙”,却把墙背朝来势;狱律把“随息”转成“随影”,让每家灯影在门槛上各自颤;错命把丑帘前系上几条旧裤腰带,风过即响“哗啦”;灰派把“看位”后贴上油纸,纸皱,影抖。江枝的丝不去挡,而是把外来齐声引入“或门”那条小脊的卡缝;萧砚配合着问桥细槽拖出一记极长的“可否板”,像老人絮叨:可否吃?可否坐?可否先洗手?可否先嫌一嫌?外来的齐声撞进来,撞见这幅婆婆妈妈的卡与问,先厌,再散——厌便偏,偏便各自回家找各自的门槛、锅盖、丑疤,祖阙之外的噪反倒被引回他们自己身上,一时半会儿再难合团。
裂睫被逼出“发怒”的细抖。它用最原始的一招——把“时间”压齐。晨晖落到每户的门“□”,本该先后不一,此刻却像被人拎住同一条线,阳光同时推进屋檐一指、两指、三指。天时一齐,万事易齐。祖阙不敢慢,四方几乎本能地对冲:碑派叩空不再按时辰,改按影长;狱律把“随息”改“随影”,教人照自家影子眨眼;错命直接把城中的砂漏全部打碎,时间被迫以“砂散”为计,谁家扫地谁家时;灰派在每户灶台边贴上“半熟为准”,汤滚不看时辰只看边沿冒泡形状。时间从宏钟的齐,退回百家锅沿的熟,裂睫扑的那一口“齐时”,像咬在棉花里,无物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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