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峰终于到来。裂睫猛地往上一翻,井心那只灰眼全面露出,一缕真正的光刺出,像刀,直劈城心素板、问桥旧脸与井边丑帘的交点。那一刀若落下,祖阙所有的“活门”会被一并钉死。江枝不退,她把丝拢成一股,直直迎上,丝细如发,架在那一刀之下。萧砚把“或门”全开,把“或”的尾勾拉成一条弧,弧尽头对准素板背面“空”字那滩不齐的血花。二人影交,四方齐按,百姓同时做出一个看似可笑的动作——**先欠身,再哈欠,再笑一下,才坐下。**这一连四式在千万身躯里错峰落地,铺成一张粗陋的活网。
刀下来的一瞬,网被切出无数破口,却因每一个破口后面都有锅盖的油渍、门槛的裂纹、凳脚的半指、丑疤的嫌、暖沿的痒、旧脸的“可否”、空板的血花、砂漏的散沙、影子的皱——它切不开齐整柔顺的布,而陷入了参差扎人的草。刀锋“喀”的一声,卡在“或门”的小脊上,碎出一缕光末,光末散成一雨灰屑,落在全城的肩窝。
没声的哭,先回来了。不是号,而是眼角一滴热盐,悄无声息。接着是笑,也不是朗,而是嘴角忍不住歪一歪——笑得很丑。再后,是叹息,被“随影”的眨眼掐成断续的波。百姓的胸膛没有马上放开,但齐拍已被打成七八个不同的驳段,像被拆散的鼓面,各自发出自己的闷哑。裂睫被这片“活门之毯”擦得发痒,它本能一闭,灰眼缩回半指——不是败退,是记下了这一套“活”的脾性,暂缓一口气。
四方没有欢呼。碑心老徒弟坐在地上,掌心的茧开裂,他把手按在素板“空”字上,像按在一个孩子的后背;老狱长把“随息”的两笔又抠粗了一点,笑自己像个写不好的蒙童;错命老祭官躺在丑帘后头喘粗气,伸手把那七粒破扣又拨乱了顺序;灰老抱着一只被油渍浸透的旧帚,像抱着最初的祭器。他们谁也不说赢,只把那些看似羞耻的“丑招”“笨法”小心收好,放回各家门前。
江枝把丝从掌骨里慢慢扯出来,血把丝染得发硬,她抬眼,嗓音低得像刚学走路的孩子:“还要更丑、更慢、更空。”萧砚点头,指腹在“或门”上一按,又在旧脸鼻梁“可否”旁刻下一竖,竖与“或”的尾勾并不相连,留着半掌宽的空:“或,不必回答;可,不必现在。”
云背的更大一环静默翻身,像记了一篇极长的笔记:祖阙的盐、汗、油渍、砂漏、裂口、半指、嫌笑、眨眼、活门。井心的灰眼在水皮下缓缓旋转,睫毛根部起了细小的疙瘩,似被“痒”困住。它不会放弃,它只是在等更整齐的一刻。祖阙也不会休。夜风再起,三道桥槽“呜”的低音里,混着人家里最不起眼的动静:窗纸被风拱起一指,锅盖轻轻颤一下,猫在梁上打了个喷嚏,小孩学大人欠了一欠,老人摸鼻梁“可否”后含糊应了一声“哎”——不是齐,却是活。
这活,是用最笨的手法从哭笑俱灭里撕出来的一寸。下一回,也许是“初啼”,也许是“整齐”的更狠一压。但祖阙已经把对抗写进门框与指腹,把“参差礼”刻进睫毛与舌根。只要有人还会嫌丑、还会打哈欠、还会在坐下之前先莫名其妙笑一笑,那一口齐,就永远合不拢。
夜幕之后,祖阙城的气息像被撕开又强行缝合,哭与笑的极致爆裂虽暂时被压住,但空气里仍弥漫着一股黏稠的窒息。裂睫的光退入井心,灰眼似乎闭合,但百姓胸膛里的起伏还未恢复自然——像是一口气卡在半道,上不去,下不来。街巷静极,一根落针都能听见,却又在静里暗暗回荡一种奇怪的低吟,像风吹过骨缝,像水渗进石裂,不是哭,不是笑,却让人心口发痒。
碑派弟子们把素板重新竖立,血迹尚未干透,风一吹,腥气和木香混在一起,散进全城。狱律的柱子已经抠得伤痕累累,“随”的笔画模糊成团,老狱长坐在石阶上,手指还在不停抠,像一个执拗到近乎癫狂的孩子。错命的破扣散落在帘下,几个小孩还在拨弄,那些“噗咯嗒咔”的声音不再吓人,反倒像是他们唯一敢笑的玩意。灰派的油帚横在巷口,黑渍顺着木茎滴下,和地砖上的灰屑黏在一起,成了新的印痕。
江枝和萧砚都站在广场中央,谁也没说话。她手腕的丝染成殷红,已经断了几缕,仍执意在风里拉开;他指腹的“或门”还留着血痕,那道刚刻下的竖笔在月光下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像是在提醒,又像在质问。二人都知道,今天不是胜利,只是逼迫裂睫退去半步。下一次,它必然会更狠。
百姓的反应最明显。有人在门槛上呆坐,眼神涣散;有人在井边的石凳上来回摩挲,像要磨平什么又始终磨不掉;还有人干脆躺在街心,盯着天空发傻。他们的哭笑像被剥走了,只剩下机械的“眨眼”“欠身”“呼吸”,就连叹息也不完整,断断续续。祖阙从未如此死寂,却也从未如此“活”过——每一个参差的小动作,成了抵抗裂睫齐势的唯一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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