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嗡鸣,以及空调风口送出的、均匀的细微气流声。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是沉沉的墨蓝,远处宿舍区的灯火稀疏寥落,大部分窗口都已陷入黑暗。物理楼里,其他实验室的灯光也早已熄灭,只有江辰所在的这间,还固执地亮着一盏孤灯。
他坐在实验台前,面前摊开的不是数据图表或论文草稿,而是一个崭新的、厚实的牛皮纸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笔,笔尖悬在空白的纸页上方,已经停留了很久。
竞赛结束后的几天,他遵从医嘱,尽量休息,补充睡眠和营养。身体在缓慢却确定地恢复,高烧带来的虚脱感渐渐消退,喉咙的肿痛也好了大半。但另一种更精微的疲惫感,却似乎更深地嵌入了骨骼与神经——那是长期高压紧绷后骤然松弛的反弹,也是持续情感内耗带来的深层倦怠。
白天,他处理了一些竞赛的后续事宜:归档资料、回复导师和合作方的邮件、参加了一次简短的校内表彰会。银奖的证书和奖牌被他收进了抽屉深处,没有摆出来。那份荣誉带来的短暂慰藉和肯定,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消散,潭水复归幽深平静,甚至比之前更清晰地映照出底下那些未被触及的暗礁与沟壑。
夜晚,当宿舍里张恒的鼾声和李铭偶尔的梦呓响起,他却常常毫无睡意。于是,他回到了实验室。不是工作,只是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空间。
此刻,他面对着空白的笔记本。这不是实验记录,也不是学术笔记。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试图用文字和逻辑,去系统地梳理一个完全非物理领域的问题——关于他自己,关于林暖暖,关于他们之间那道骤然出现、深可见骨的裂痕。
“冷静”的期限,是他自己要求的,也是她同意的。如今外部压力解除,他拥有了这段“冷静”所需的时间和空间。可他发现,真正的“冷静思考”,远比他想象中更艰难,也更……痛苦。
笔尖终于落下,在纸页上划出第一道清晰的墨迹。
问题界定:
他写下这几个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科研课题。
1. 核心冲突: 在CUPT竞赛及匿名举报事件带来的极端压力下,我与林暖暖的沟通模式失效,导致双方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产生严重误解与信任危机。
2. 我的行为分析:
沟通关闭:将全部认知资源集中于学术问题,主动/被动减少了与她的日常交流频率与质量(简短回复、长期失联)。
模式错位: 试图用解决学术问题(澄清事实、提供证据)的方式处理情感问题,忽略了情感互动中情绪接纳与共鸣的重要性。
自我中心: 默认她应理解我的压力状态,未考虑其作为独立个体的感受与安全感需求。将她的不安视为需要被“解决”的“干扰”,而非需要被“理解”的“信号”。
行动缺失: 未能提供有效的情感支持(如明确表达思念、肯定她的价值、共同规划压力后的相处),甚至在她主动尝试沟通(如凌晨可能前往实验室)时,因自身状态未能察觉或回应。
3. 可能的影响因素:
个人习惯: 长期学术训练形成的目标导向、效率优先思维模式。
性格特质: 情感表达内向,不擅言辞,习惯用行动替代语言。
压力应对机制: 在超高压力下,本能地收缩社交与情感输出,进入“节能”或“单线程”处理状态。
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偏差:或许潜意识里,仍将稳固的感情视为“常量”,在变量引入时,未能及时调整对“常量”的维护投入。
写到这里,他停下了笔。冰冷的、条分缕析的文字,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他过去一段时间的状态。没有借口,没有辩解,只有基于回忆和自我审视的、近乎残酷的事实陈列。每一行,都指向他自己的失误、局限和自私。
心脏像是被这些文字压住了,传来沉闷的钝痛。但他没有回避,强迫自己继续。
对方视角模拟:
他换了一行,试图以林暖暖的立场去重构事件。
初期(压力显现): 理解与支持 → 期待保持基本联系与情感回应。
中期(沟通锐减):失落、不安加剧 → 尝试沟通 → 未得到有效反馈 → 不安全感滋生。
后期(外部刺激与最终冲突):论坛谣言带来公开伤害与羞辱感 → 目睹苏晴与我的工作互动加深被排斥感 → 试图通过争吵表达痛苦与诉求 → 得到的是更生硬的“解释”和最终的“冷静”隔离。
核心感受推测:被忽视、被置于次要位置、情感需求不被看见、在困难时刻缺乏伴侣的并肩支持、对关系的未来产生怀疑与恐慌。
模拟到“可能前往实验室”和“最终冲突”时,江辰的呼吸明显滞涩了一下。他仿佛能隔着时空,触摸到那些夜晚她独自徘徊在实验室楼下的寒意,感受到她在论坛上看到那些恶意揣测时的难堪与愤怒,体会到她在说出“我累了”时,那份积压已久、近乎绝望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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