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的葬礼在卧牛坪的青山翠竹间举行,简单而庄重。没有喧天的锣鼓,只有山风呜咽,竹涛阵阵。那对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阳光下闪耀着岁月光泽的飞檐厝角头,成了他沉默而永恒的墓碑。顾安亲手在李老四坟前埋下了一小块从老宅拆下的、带着他手印的瓦当,这是李强唯一允许带走的老屋遗存。
悲伤如同山间的薄雾,浓重却终将散去。生活裹挟着责任与希望,继续向前奔流。工坊里,“沙沙”的磨刀声、“嚓嚓”的开破声重新响起,比以往更加沉稳,更加专注,仿佛带着一种告慰逝者的力量。福伯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在学徒区前方,他的示范动作比李老四离世前更加缓慢,每一次磨刀,每一次刮篾,都像在完成一场肃穆的仪式。他不再仅仅示范基础,偶尔也会拿起几根篾丝,编织一个极其简单的几何纹样,那灵活翻飞的手指,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与精准,让学徒们看得如痴如醉。
新生代的蜕变,在压力与信念的淬炼下,悄然加速。
小玲负责的那盏“篾丝走马灯”,进入了最后的组装调试阶段。这盏灯的设计图是福伯早年画下的,结构精妙绝伦:内外三层灯罩,最外层是细篾丝编织的镂空山水图案,中层是半透明的素色篾片,最内层则是可以缓缓转动的、绘有飞鸟鱼虫的轻质竹圈。三层罩体之间由极其精巧的卡榫连接,依靠底部烛火(或现代LED灯)产生的热气流推动旋转,让外层的山水光影与内层的竹圈图案交相辉映,形成动态的“走马”效果。
小玲已经为此熬了无数个夜晚。她摒弃了所有浮躁,严格按照福伯示范的标准,从选竹到刮篾,一丝不苟。用于编织外层山水纹样的篾丝细如发丝,是她亲手一根根刮磨出来,再借助放大镜,屏息凝神地编织,力求每一处转折都流畅,每一个镂空都精准。组装卡榫更是考验耐心和手上的微操,毫厘之差就会导致旋转不畅甚至卡死。
这天下午,工坊里异常安静,只有小玲工作台前传来细微的“咔哒”声和调整时的呼吸声。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鼻尖几乎要碰到那盏半成品的走马灯,眼神专注得如同正在拆除炸弹的专家。春梅嫂子、王秀英,甚至福伯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
终于,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个微型榫头嵌入凹槽,轻轻一推。内层的竹圈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竟然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开始旋转!
“转了!它自己转了!”旁边一直紧张看着的小芳忍不住低呼出声。
小玲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难以置信的笑容。她抬起头,看向春梅嫂子,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和一丝渴望得到肯定的忐忑。
春梅嫂子走过来,没有立刻去碰那盏灯,而是先仔细端详了小玲布满细小划痕和新茧的手指,然后才俯下身,凑近观察那盏灯。三层灯罩在光线下呈现出梦幻般的层次感,篾丝编织的山水纹样玲珑剔透,内层竹圈上彩绘的鸟儿随着旋转仿佛要振翅飞出。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拨动了一下内层竹圈,阻力极小,旋转依旧平稳流畅。
“好!”春梅嫂子只吐出一个字,但脸上绽放的笑容和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已是最好的嘉奖。她拍了拍小玲的肩膀,力道很重,“这‘骨’,这‘魂’,都成了!玲丫头,你出师了!”
王秀英也凑过来,啧啧称奇:“哎哟喂!这灯,比画儿还好看!这得卖多少钱啊?我看福伯压箱底的宝贝图纸,真让你给弄活了!”
小玲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她下意识地看向福伯的方向。福伯正静静地望着这边,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欣慰的涟漪。他并未言语,只是极其缓慢而清晰地点了点头。这无声的认可,比任何夸奖都更让小玲心潮澎湃,一股热流瞬间涌上眼眶。她终于用自己的双手,真正触碰到了那“魂”的门槛!
商业的浪潮,也裹挟着新的暗涌而来。
吴代表带着最新的销售数据和几份“重要文件”再次造访。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复杂。
“顾总,林总监,恭喜!高端定制系列的市场反馈远超预期!尤其是福伯大师的《空山新雨》和后续几件作品,在收藏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价格持续走高。”吴代表将几份装订精美的市场分析报告放在桌上,“‘卧牛坪竹韵’的品牌溢价能力,已经初步建立。”
顾安和林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谨慎。成功的背后,往往是更大的诱惑和风险。
“这是好事,离不开吴总和陈总的鼎力支持。”顾安沉稳地回应。
“这是双赢。”吴代表推了推眼镜,话锋一转,“不过,市场热度起来了,竞争也接踵而至。我们注意到,最近有几家原本做藤编、草编的工坊,甚至一些设计工作室,也开始模仿我们的风格,推出类似概念的竹编艺术品,价格压得很低,对中端市场造成了一定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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