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王府轿子已停在宫门外。严冰雪掀开帘子,手中攥着那本《工部物料登记》的副本,纸页边缘已被她捏得发皱。
尉迟逸风骑马立于轿侧,黑袍裹身,神色不动。风宝蹲在轿顶,翅膀收拢,眼睛盯着宫门内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们刚进大殿,李承乾就站了出来。
“臣启陛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礼不可废,纲常不可乱。尉迟王爷冲喜当日,拜堂者非人,乃一鸡。此等荒唐之举,亵渎宗庙,动摇国本,理应彻查!”
朝中一片低语。
周慕白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扶手,没有说话。
严冰雪冷笑一声,往前一步:“那依李大人所言,王爷如今康健如常,脉象平稳,药石不再入口,也是假的?当年太医署束手无策,是你李家门生亲口断定‘活不过三月’。如今王爷站在这里,是天意,是命转,你倒来说一句——这是违了哪条祖制?”
李承乾眯眼:“医女替嫁,本就逾矩。更以禽代礼,惑乱视听,若不惩戒,后患无穷。”
尉迟逸风终于开口:“本王问你,若冲喜无效,我为何能站在这里与你对质?若神意不容,风宝为何屡次示警贼踪?你口口声声礼法,可曾见它啄破奸细衣袖、识出毒药痕迹?你说它是妖禽,那我倒要问,究竟是护主灵禽惑政,还是某些人借题发挥,图谋不轨?”
他话音落下,殿内寂静。
周慕白依旧未动,但眼神扫过群臣,带着审视。
严冰雪趁势上前,将手中账册呈上:“陛下,昨夜我们发现工部登记异常。东仓无令调粮三百石,入库时间在申时三刻,经手人签字模糊不清。此事尚未通报户部,也未报备兵部。请陛下明察。”
工部尚书脸色一变,急忙辩解:“这……可能是下官疏忽,待查证后再禀……”
“疏忽?”严冰雪打断,“三百石米粮不是小数目,调运需三道批文,车马进出有档可查。你一句疏忽就想揭过?”
李承乾冷哼:“区区账目错漏,何足挂齿。比起王府僭越之罪,这才是芝麻小事。”
尉迟逸风忽然一笑:“哦?在你眼里,军粮调度反而是小事?南岭药材入京,也要经工部签押吧?不知最近是否有新药入库?”
李承乾手指微动,袖口轻轻一抖。
风宝猛地展翅飞起,扑向梁上,像是追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它忽然折身俯冲,直奔李承乾头顶。
“啪”一声,官帽被掀落在地。
风宝落地后并不逃,反而用爪子勾住李承乾袖口,用力一扯。一张折叠的纸角露了出来,上面隐约写着“申时三刻,码头交接”。
内侍慌忙上前捡拾,却被尉迟逸风拦住:“东西既从朝堂掉落,便交大理寺备案。若有见不得人的内容,不如当众念来听听?”
李承乾迅速收回袖子,脸上阴晴不定:“不过是私信一封,何须大惊小怪。一只鸡胡闹,也要当作证据?”
“风宝为何独独扑你?”严冰雪盯着他,“昨夜码头有人接货,鞋底沾盐屑腐木,今日早朝,你的靴尖还带着湿泥。申时三刻入库的米粮,是谁下的令?你袖中信纸写的时间,与调粮记录完全一致。”
“放肆!”李承乾怒喝,“你血口喷人!本官乃朝廷重臣,岂容你凭一只畜生指认?”
“它不是畜生。”尉迟逸风冷冷道,“它是王府护主功禽。若连这点灵性都不信,那你为何怕它靠近?”
殿内气氛骤紧。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悄悄挪步远离李承乾。
周慕白终于开口:“密信暂存大理寺,工部账目即刻彻查。若有隐瞒,从严处置。”
李承乾咬牙:“陛下,此事牵涉王府私事,大理寺恐难公正。不如设‘礼制督查司’,专查各府违礼之举,以正朝纲。”
话音未落,严冰雪朗声道:“陛下明鉴,风宝多次预警盗贼、识破奸细,若此等忠义之禽皆被视为妖物,寒的是忠臣之心。今日若因它啄落一顶官帽,就要成立督查司监视百官,明日是否还要派鹰犬盯梢各家门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承乾:“有些人嘴上说着礼法,实则想借机安插耳目,渗透王府。其心何在,昭然若揭。”
尉迟逸风补了一句:“臣愿以爵位担保王府清白。若有违礼之处,请陛下亲自裁断,而非任由某些人借题发挥,行党同伐异之实。”
周慕白缓缓起身,目光沉静:“此事到此为止。工部账目异常,着即彻查。其余诸议,暂缓提奏。”
退朝钟响。
严冰雪走下台阶时,手仍紧紧握着那张从李承乾袖中扯出的残页。纸上墨迹未干,时间地点清楚,却没有落款。
尉迟逸风骑马随行,低声问:“码头那边,安排好了吗?”
“亲卫已经换装潜入,只等今晚交接。”她答,“但这个人背后一定不止一个。工部敢私自调粮,必有人压着不报。”
风宝跳上轿顶,回头望了一眼宫门。那里,李承乾站在阴影处,袖子微微晃动,似乎在烧什么东西。
轿子启动,穿过长街。
严冰雪翻开账册,指着一行小字:“你看这里,‘南岭药材’登记为‘普通藤草’,但数量是三千斤。这种草根本不值钱,为何要走工部特批通道?”
尉迟逸风眼神一凝:“查这批货的签押人。”
“我已经让人去了。”她说,“但真正的问题不在账上,而在人。今天他在朝堂敢这么跳出来,说明他不怕我们查。要么他有退路,要么……他觉得我们撑不到查出真相那天。”
风宝突然叫了一声,翅膀拍打两下,指向右侧巷口。
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停在那里,车帘微动。
尉迟逸风抬手示意亲卫注意,自己却不慌不忙继续前行。
严冰雪合上账册,低声道:“别打草惊蛇。等他自己露出破绽。”
轿子拐过街角,巷中马车仍未移动。
风宝蹲在轿顶,羽毛竖起,眼睛一直盯着那辆车。
尉迟逸风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帘子掀开一角,一只戴玉扳指的手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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