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那更好了,咱们这就去。”
说着加鞭催马前行,一面回头对茗烟道:“这水仙庵的姑子常往咱们家去,咱们去那里借个香炉用用,她自然肯的。”
茗烟道:“别说她是咱们家的香火庙姑子,就算是素不相识的庙里,跟她借,她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烦这水仙庵,今儿怎么反倒这样喜欢了?”
宝玉道:“我素日恨的是那些俗人不懂缘由,胡乱供神盖庙。这些都是往日里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愚笨的富婆,听见有神就盖庙供奉,连那神是谁都不知道,听了些野史小说就信以为真。比如这水仙庵,因供着洛神才得名,殊不知古来根本没有洛神,那本是曹子建编造的谎话,谁知这群愚人竟真塑了像供着。今儿这事,倒合了我的心事,所以才借它一用。”
说着,二人早已到了水仙庵门前。
庵里的老姑子见宝玉来了,只觉事出意外,竟像是天上掉下个活龙一般,忙不迭地迎上来问好,又命小道童出来接马。
宝玉进了庵门,却不去拜洛神的塑像,只对着塑像细细赏鉴。
那塑像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姿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的风姿。
宝玉看着看着,不觉滴下泪来。
老姑子献上茶,宝玉便跟她借香炉。
那姑子去了半晌,竟连香供、纸马都预备好了送过来。
宝玉道:“这些一概不用。”
只命茗烟捧着香炉,一同走到后院,想拣一块干净地方,却四处看都不满意。
茗烟道:“那井台儿上怎么样?”宝玉点头,二人便一齐走到井台边,把香炉放了下来。
茗烟站到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点燃,含着泪施了半礼,回身便命收了香炉回去。
茗烟答应着,却不忙着收,反倒“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头,嘴里祝祷道:“我茗烟跟着二爷这几年,二爷的心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场祭祀,二爷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说不知姓名,想来必定是人间独一无二、极聪明极俊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二爷有心事说不出口,就让我替二爷祝祷:若芳魂有感,香魂多情,虽说阴阳两隔,既是知己,时常来望候二爷,也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别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说毕,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
宝玉听他这话,没等说完就忍不住笑了,抬脚踢了他一下道:“休要胡说,当心被人听见笑话。”
茗烟起来收好香炉,跟着宝玉往禅堂走,边走边道:“我已经跟姑子说了,二爷还没用早饭,叫她随便收拾些东西,二爷好歹吃点儿。我知道今儿咱们府里大排筵宴,热闹得很,二爷就是为了躲这个才出来的。横竖在这里清净一天,也算尽了心意。要是一点儿东西都不吃,可万万使不得。”
宝玉道:“寿宴的戏酒我既然不吃,这里随便吃些素的倒也无妨。”
茗烟道:“这才对了。还有一说,咱们出来这么久,府里必定有人不放心。要是没人惦记,晚点进城也没什么;若有人挂心,二爷就得赶紧进城回家才是。一来老太太、太太能放心,二来礼数也尽到了,不过如此。就算回家去看戏吃酒,也不是二爷有意要去,原不过是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要是只为了躲清净,不顾老太太、太太悬心,就是方才那受祭的阴魂,怕也不能安生。二爷觉得我这话在理不?”
宝玉笑道:“你的心思我猜着了,你想着就你一个跟我出来,回去怕担不是,所以才拿这些大道理来劝我。我今儿来,不过是为了尽一份心意,尽完了就去吃酒看戏,并没说要在外头待一天。如今心愿已了,这就赶着进城,让大家都放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茗烟道:“这就再好不过了。”
说着,二人上马,顺着原路往回走。
茗烟在后面一个劲嘱咐:“二爷好生骑着,这马平日里没怎么骑过,二爷手里提紧缰绳。”
一路说着,早已进了城,仍旧从后门进了大观园,匆匆往怡红院赶去。
袭人等人都不在房里,只有几个老婆子守着屋子,见宝玉回来了,都喜得眉开眼笑,
说道:“阿弥陀佛,可把二爷盼回来了!把花姑娘急得快疯了!上头正开席呢,二爷快去罢!”
宝玉听说,忙把素色衣裳脱了,自己找了件华丽的衣服换上,又问寿宴在什么地方摆着,老婆子回说在新盖的大花厅上。
宝玉听了,径直往花厅走去,离得老远,耳内就隐隐传来歌管吹奏的热闹声响。
刚走到穿堂那边,只见玉钏儿独自一人坐在廊檐下垂泪,一见他来,便拭去眼泪说道:“凤凰可算回来了,快进去罢!再晚一步,大家都要反了。”
宝玉陪笑道:“你猜我往哪里去了?”玉钏儿却不答话,只管低头擦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