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云川县城郊外的清江。江水浑黄,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缓缓东流。江边散落着几艘破旧的渔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鱼腥味和水草的土腥气。
林寒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蓝色夹克,脚上是沾了些泥点的运动鞋,独自一人走在江边的土路上。他刻意收敛了平日里在县委大院那种沉稳的步伐,微微佝偻着背,看起来就像个早起溜达的普通中年市民。这是他在向市纪委郑国锋书记汇报,并获得其“相机而动、注意安全、秘密初查”的指示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跳出办公室,跳出可能被监视的常规路线,亲自到可能与鼎坤商贸相关的现场,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
鼎坤商贸的工商注册地址,就在这清江沿岸的某个工业园区。但林寒清楚,那很可能只是个空壳。他真正的目标,是那些与鼎坤有业务往来,或者可能知晓其底细的人。江边这些靠水吃饭的人,消息往往最是灵通。
他走到一个简陋的码头边,几个渔民正蹲在岸边整理渔网,旁边停着几辆小货车,显然是来收鱼的贩子。林寒凑过去,掏出烟,散了一圈,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用带着点本地口音的腔调搭话:“几位大哥,早啊,今早收获咋样?”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渔民接过烟,瞥了林寒一眼,叹了口气:“不行喽,这清江里的鱼是越来越少了,还尽是些小毛鱼。捞一晚上,还不够油钱。”
“是啊,”林寒顺势蹲了下来,看着浑浊的江水,“这水看着也不如以前清了。”
“清?”旁边一个稍年轻的渔民嗤笑一声,“能不清吗?上游那些厂子,还有江边那些砂场,天天排污水、抽沙子,这江都快被他们折腾死了!”
沙场?林寒心中一动。鼎坤商贸的注册业务范围里,似乎就包含“河沙开采”和“土石方工程”。
“砂场?这江边砂场很多吗?”林寒故作随意地问道。
“多!怎么不多!”老渔民来了话头,用粗糙的手指指向江上游方向,“看见没?那边,好几个大砂场呢!日夜不停地抽,机器轰鸣,吵得人睡不着觉不说,还把河床挖得千疮百孔,搞得我们打渔的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岸基塌了!”
“都是谁开的啊?这么大阵仗?”林寒递过去打火机,帮老渔民把烟点上。
老渔民深吸了一口烟,眯着眼,压低了点声音:“谁开的?还不是那些有门路的呗。听说最大的那个‘顺发砂场’,就跟县里哪个大老板有关系,好像姓……姓吴?对,好像叫吴老四!那人可厉害着呢,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吴老四!鼎坤商贸的法人代表!
林寒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吴老四?这么厉害?他上面没人管?”
“管?”年轻渔民冷哼一声,“谁来管?水利局?环保局?人家手续齐全着呢!听说隔三差五就有领导来‘视察’,其实就是来吃喝玩乐的。我们之前也联名反映过,屁用没有!后来还有几个带头的老哥,莫名其妙就被人打了,家里的窗户也被人砸了。从那以后,谁还敢多嘴?”
老渔民也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老弟,看你不是本地人吧?这些事啊,少打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云川县啊,有些浑水,蹚不得。”
话语里的无奈和恐惧,与之前小陈的神情何其相似!林寒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吴老四,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商人,他掌控的砂场,很可能就是其敛财和展现势力的一个重要据点,而且其背后必然有强大的保护伞。
又闲聊了几句,林寒起身告辞,沿着江边继续向上游走去。越往前走,空气中的粉尘味越重,机器轰鸣声也隐隐传来。大约走了两三里地,一片巨大的砂场出现在眼前。
高高的围挡圈起了大片的江岸,围挡上喷着“顺发砂业”的字样。里面几台大型抽砂船正在江中作业,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岸上,堆积如山的沙料像一座座小丘,传送带不停地运转,装载机来回穿梭,尘土飞扬。规模之大,远超林寒的想象。
他远远地观察着,注意到砂场的出口连接着一条新修的柏油路,路上重型卡车川流不息,将沙子运往各处。而在砂场入口处,设有一个岗亭,有几个穿着保安制服,但眼神彪悍、身形健硕的男子在来回巡逻,警惕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
这种戒备森严的架势,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砂石场。
林寒没有靠近,他拐进旁边一条通往附近村庄的小路。路边有一家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小卖部,他走进去买了瓶水,顺便跟看店的老婆婆搭话。
“阿婆,这砂场天天这么干,噪音灰尘这么大,你们住在边上受得了啊?”
老婆婆满头银发,眼神有些浑浊,她叹了口气:“受不了又能咋办?人家有本事啊。以前我们村的地,有一部分就在现在砂场那边,说是租,其实跟强占差不多,给那点钱,够干啥的?村里有人去闹,结果……唉,不说了,都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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