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韩东林那条简短回复带来的沉重与感伤尚未完全消化,一场更为直接、也更为根本的危机,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直击林寒作为丈夫和父风最柔软、也最不容侵犯的堡垒——他的家庭。
深夜,林寒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临州的临时住所。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堂弟林涛事件带来的家族压力、恩师韩东林信息引发的内心波澜,已让他身心俱疲。他只想尽快洗漱,在短暂的睡眠中寻求一丝喘息。
然而,刚打开房门,一股凝重的气氛便扑面而来。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妻子苏晴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卧室休息,而是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单薄和僵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林寒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晴晴?怎么还没睡?”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换着鞋。
苏晴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
林寒走到她面前,这才看清,苏晴的脸上布满泪痕,眼圈红肿,原本温婉秀美的面容此刻被一种混合着恐惧、绝望和巨大愤怒的情绪扭曲着。她手中,紧紧攥着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似乎是一张照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蹲下身,急切地握住苏晴冰凉的手。
苏晴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决堤,她将手机屏幕狠狠怼到林寒眼前,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尖利颤抖:“你看看!林寒!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坚持的正义!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更加清晰、更具冲击力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省城大学城附近的一条小巷,时间是黄昏。他们的女儿林雪,背着书包,正和一个女同学并肩走着。而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用一种极其阴鸷和不怀好意的目光,死死盯着林雪的背影!那眼神,隔着屏幕都让人不寒而栗!
这张照片,无论是拍摄角度还是画面内容,都比之前匿名发送的偷拍照片更具威胁性!它明确地传达了一个信息:我们知道你女儿在哪,我们随时可以靠近她!
“这……这是谁发的?什么时候收到的?”林寒的声音瞬间嘶哑,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窒息。
“就在一个小时前!又是一个匿名号码!”苏晴崩溃地哭喊起来,拳头无力地捶打着林寒的胸膛,“他们想干什么?啊?林寒!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上次是偷拍,这次是直接盯梢!下一次呢?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对小雪下手了?!她还那么小!她一个人在外面读书!要是……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我还活不活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苏晴的喉咙,让她语无伦次,浑身发抖。作为母亲,女儿是她的命,是她一切勇气和希望的来源。此刻,这来源正面临着最直接的、赤裸裸的威胁。
林寒紧紧抱住几近癫狂的苏晴,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自己的心脏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自以为已经做了周密的安排,协调了省城公安系统的战友秘密保护小雪。可这张照片证明,对手的触手比他想象的更长,更无孔不入!他们竟然能拍到保护人员未能及时发现的可疑盯梢者!这是一种示威,也是一种最恶毒的警告:你的防护,在我们面前形同虚设!
“冷静点,晴晴,冷静点!”林寒用力抱着妻子,试图给予她力量,尽管他自己的内心也早已翻江倒海,“我已经安排了最可靠的人在保护小雪,她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苏晴猛地推开他,泪眼婆娑地瞪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怨恨,“你连你自己的弟弟都保不住(指林涛被调查)!你连你自己的家都快守不住了!你还要去保那些跟你非亲非故的所谓‘公道’?!林寒!你醒醒吧!这个纪委书记,我们不干了行不行?!我们回老家,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行不行?!我求求你了!”
“回老家?不干了?”林寒看着妻子那被恐惧和泪水淹没的脸,听着她那近乎哀求的哭喊,心如刀绞。他知道,这是苏晴在极度恐惧下最真实、最本能的想法。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保护妻女是他的天职。他何尝不想给她们一个绝对安全、无忧无虑的环境?他何尝愿意让她们终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家,是他奋斗的意义,是他内心深处最温暖的港湾。如今,这个港湾正因他而风雨飘摇。
但是,国呢?
他想起小陈那张苍白而充满信任的脸,想起他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想起清河市社保基金那触目惊心的巨额亏空,那是多少老百姓的养老钱、保命钱;想起宋维民、陈明达、汪明远这些人编织的庞大腐败网络,对党和国家肌体造成的巨大侵蚀;想起自己面对党旗宣誓时的那份庄重与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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