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难真相与鉴定黑幕的揭露,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冷水,瞬间在云龙县炸开。遇难者家属与伤残矿工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悲愤与不甘,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然而,当情感的浪潮稍稍退去,一个更为现实、也更为残酷的问题,赤裸裸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赔偿。这不仅仅是数字的博弈,更是良知、权力、法律与生存之间的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王二狗家的灵堂,设在他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白色的挽联在风中飘摇,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王二狗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呆呆地望着儿子的遗像。矿上派来的“协调小组”负责人,一个穿着西装、表情刻板的科长,正拿着计算器,对着王二狗的妻子张秀兰,一条条地核算“法定赔偿”。
“根据《工伤保险条例》,工亡补助金是上一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再加上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林林总总,矿上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再额外给一笔慰问金,总共是八十七万五千。”科长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商品清单。
“八十七万……”张秀兰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脸上没有表情。王二狗是家里的顶梁柱,下井十几年,用健康和危险换来的微薄薪水,勉强支撑着这个家。他的突然离去,意味着这个家失去了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八十七万,听起来不少,可看着年迈多病的婆婆,看着两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张秀兰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笔钱,能撑多久?
“科长,”她声音沙哑地开口,“能不能……再多一点?孩子还要上学,婆婆的药不能断……”
“嫂子,这已经是按最高标准算了。”科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咱们要依法依规办事。矿上也不容易,这次事故损失很大,希望你们也能体谅。”
“体谅?”旁边李老四的妻子忍不住插话,她扶着咳嗽不止的李老四,眼圈通红,“我男人被你们弄成这样,鉴定还被你们压等级,现在连赔偿都要克扣?二狗兄弟的命就值这点钱吗?!”
灵堂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其他几位遇难者家属也围拢过来,情绪激动。科长的脸色沉了下来,身后几个矿保卫科的人下意识地往前站了站。
指挥部介入后,赔偿问题被摆上了正式谈判桌。一方是以林寒、周海洋为代表的调查组和部分被推选出来的家属代表;另一方,则是云龙县政府牵头,由安监、人社、工会以及红星煤矿新任(临时)负责人组成的“事故处理工作组”。
谈判在县政府会议室进行,气氛凝重。新任矿负责人首先表态,承诺“绝对依法依规,足额赔偿”,但一涉及到具体金额和附加条件,就开始闪烁其词。
“家属们要求的精神损害赔偿,这个……于法无据啊。”县人社局副局长翻着文件,一脸为难。
“还有,要求矿方负责所有伤残矿工子女直至大学毕业的教育费用,这个口子不能开,否则以后所有企业都难办。”安监局的领导补充道。
“矿上现在资金紧张,账户也被部分冻结,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确实有困难……”煤矿的新负责人开始哭穷。
家属代表,一位遇难矿工的哥哥,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虎目含泪:“困难?我弟弟死在你们井下了!他才三十五岁!你们跟我说困难?!那些躺在医院里等钱救命的工友,他们怎么办?!”
林寒静静地听着,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他清楚,县政府和矿方是在拖延,是在试探底线,是想用最低的成本“摆平”此事。他们害怕形成高额赔偿的先例,害怕承担更大的责任,更害怕赔偿问题引发更深层次的追究。
“法律,是底线,不是上限。”林寒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工伤保险条例》规定的,是最低的保障标准。红星煤矿违规作业、瞒报事故,性质极其恶劣,给矿工家庭造成了无法弥补的创伤。仅仅满足于‘依法赔偿’,是对死者的不敬,是对生者的残忍,更是对违法行为的纵容!”
他目光扫过县里的几位领导:“资金困难?红星煤矿这些年超产盈利的钱去了哪里?王友贵等人挥霍的钱又去了哪里?追缴的非法所得,必须优先用于赔偿和善后!这不是施舍,这是他们欠下的债!”
谈判陷入僵局,时间一天天过去,对等待赔偿的家庭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李老四的病情加重了,医生建议尽快使用一种进口药物来控制肺部纤维化,但费用高昂,他那点微薄的积蓄和预期的低额赔偿根本无力承担。夜里,他听着妻子压抑的抽泣声,看着窗外漆黑的煤山,第一次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我这破身子,活着也是拖累他们娘俩……”这个曾经在井下面对死亡都没有退缩的汉子,却被现实的困境逼到了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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